严斯普和吴迪火急火燎地赶到市医院住院部时,已是当晚11点,雷厉行正鼾声如雷,呼呼大睡中。
他那带着浓烈苏打味的矮墩墩夫人江如画一脸疲惫守候着,一旁小巧玲珑的女儿雷婷婷正如小鸡啄米般打着盹。
见严斯普和吴迪两人推门进来,江如画“刷”地站起,箭步向前,低声将两人拦出室外,满脸歉意道:“怎么能惊动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睡梦中醒来的雷婷婷揉着惺忪眼角,一脸懵象不知所措。
严斯普两人正要嘘寒问暖张口,说些有啥帮忙的话,却被江如画直挺挺的果断打住。
“放心,我自己就是这医院的老护士,很清楚情况如何,也懂得如何护理。”江如画若面团里裹着蒺藜狗儿,软中带硬婉言谢道:“医院上上下下我都很熟,事情办得还顺当,感谢你们,希望大家就不要再牵挂了。”说罢,抓握起吴迪双手,神情恍惚又百感交集似道:“难得你这么晚还赶过来,我会告诉他的。时间不早,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我们也累了!”
吴迪还想说些宽慰的话,见她把话顶到墙角边上,无半点回旋余地,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茬,只好讪讪道:“那嫂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随叫随到!单位的事,就让雷行长不要再操心了,您自己多多保重,其他事我们会办好。”
江如画连忙客套再谢,又藉言“夜太晚”,行色匆匆地将两个年轻人拱送入电梯。
次日一早,严斯普把雷厉行住院的消息分别告知劳建巨和楚江开,没想到两个人的反应出人意料。
劳建巨只是漠不关心地“哦”了一声,又继续喝茶看报,毫无接茬意思,原先推杯换盏于酒瓶中兄弟情深荡然无存!
严斯普一脸尴尬,也不好意思再唠叨,闷闷不乐地退出,“人情如斯”颇感世态炎凉。
好在楚江开接到电话后,倒是一派热心肠,立马让人准备了一大花篮,备些营养品,呼唤严斯普一起前往医院。
严斯普琢磨不透劳建巨为啥翻脸如翻书,“不会有啥矛盾纠葛吧?”心中发毛作怪,思量着再去也于事无补,说不定还惹一身骚,便含糊其辞一番推脱,让楚江开自个前往。
楚江开可不管那么多,带着一大篮鲜花礼品,风风火火赶到医院。他人未至,声却先到,“咚咚咚”的脚步声橐驼而来。
江如画作势正欲阻拦在外,还半拉子躺在床上的雷厉行却已听声辨影,吆喝着让江如画放行入内。
楚江开进去一看,感觉雷厉行的气色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满面红光!会不会肺病之人就是这般红光满面?缺乏医学常识的楚江开好不纳闷,也不好多言,只是东拉西扯一味说些劝慰的话。
“气色不错,应该很快就会康复出院吧!”楚江开宽慰着:“我那一级资质正在上报,还想老哥您早点出院,背后再多多提点呢!”
这马屁可拍的精准高效,直达心尖!被捧得酸爽的雷厉行咧嘴笑道:“好事啊,有了一级资质,今后你就是建工银行的白名单客户,可以不经过准入,直接列入优先支持名单。如果信用评级AA的话,安达市分行的审批权限就有9000万元。”
“九千万?!”楚江开惊讶的直咂舌头,“哇哇”双手一顿比划,嘣嘣直跳的心几乎无法克制!如果能有9000万元贷款,那并购金维地产的事就少了很多粮草后顾之忧,便倒豆子般,将并购事情和盘相告。
“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雷厉行挣扎着半身起床,一边撸了撸被子,一边缓缓说道:“金维地产是老牌房地产企业,资金链问题应该是暂时性的,人员储备、技术力量和社会品牌还行,其主要问题在于小破洞未补,资金问题被社会无端扩大的,尤其是民间高利贷蓄意制造舆论!越传越邪乎,以至于没有一个银行愿意为他承担一点点风险,低成本银行融资的后路被人断了!”
“搞不好,那些高利贷也正盯着这块肥肉呢!”雷厉行突然蹦出一句话。
楚江开的心一下子揪紧,有点喘不过气,紧张地看着雷厉行。
雷厉行见他脸色瞬间煞白,不知他是借了高利贷还是担心高利贷打翻他的并购算盘,语重心长告诫道:“你可千万不要去碰高利贷!有什么资金问题,尽管找我。银行的资金利息又低又稳定,而且用了银行资金,说明信用好,也是一种品牌!”
“至于高利贷,进去容易出来难,千万不要去碰!”雷厉行某根心弦被触动,长叹一声,幽幽敞开起深埋心头的痛事。
原来八十年代时,酒店舞厅盛行,生意火爆,雷厉行夸下海口支持西江富商高自远大胆去拿一块酒店用地,土地拿到手后,基建就用银行贷款。不料,毛坯大厦盖好后,自有资金和贷款也所剩无几;而酒店的装修耗资巨大,折腾几下,资金就捉襟见肘。无奈之下,好面子的高自远私下对外民间融资,迅速掉进高利贷大坑。装修磕磕碰碰时停时复,再经安防消防各路神仙一拖再拖,办证难如登天,开业遥遥无期,高利贷借之又借利上滚利不停上翻,最终还没捱到开业,就连土地和地上建筑物连带装修都被人卷走,还欠了一屁股债,挨了不少皮肉之苦,最后不堪折磨跳河自寻短见,“真是半夜辛苦踩水车,全踩进水沟”!雷厉行至今仍后悔自己一番“好心”铸成大错!他一脸凝重,再次危言正色告诫楚江开:“高利贷就是一坨盖满鲜花,涂满奶油的毒品狗屎,一旦吃了,最后一定万劫不复、永难翻身,你可千千万万不可去碰!”
楚江开早年也耳闻过高自远跌宕起伏的往事,那可是西江当年风云一时的人物,不料眼见其高楼起,又那般迅速落败,却还和雷厉行的“好心”有杯葛,自是听的有些瞠目结舌,毛骨悚然,细想着雷厉行竟然和自己父亲临走前交代的一模一样,如此情真意切语重心长,不禁铭感五内,感激涕零地搓着双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和感谢。
雷厉行是何等睿智锐利,一眼洞穿其心绪变化,继续推心置腹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又是金维的承建商,还是他的债主,又颇受社会认可,如果你能并购,完全有可能将这一盘死棋盘活。一旦你有了房地产这个平台,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
“谢谢!”楚江开听闻此言,如打鸡血,又是斗志昂扬信心百倍,摩拳擦掌磨刀霍霍,恨不得马上去找金维地产的庄稼人。
“莫急,莫急!”雷厉行见他如闻唐僧要念紧箍咒般又是一番猴急模样,反倒平心静气劝道:“这种并购涉及身家性命,甚至夺走别人的心血基业!如果你过于主动,很容易让人觉得你在图谋不轨,落进下石,也很容易引发社会无端非议。”
楚江开刚刚撸起袖子,还没甩开膀子,心中燃起的那盆熊熊燃烧烈焰,被当空更大盆冷水倾倒扑灭,顿时凉了一大截。
“如果庄稼人能主动找你商谈并购,那你的主动权、谈判地位和成功率就大大提高。”雷厉行见年轻人心性起伏,不忍作践,峰回路转地又出言点拨。
楚江开沮丧之意顿消,趋前急问:“那该如何让他主动找我呢?”
“你稍安勿躁,最好按兵不动,千万别主动去找他,但可以让财务或公司副总传导信息,就说因为他土建款未回笼,资金很是紧张。这年关马上要到了,包工头可能要组织未及时发放工资的农民工上街堵路,尽可能让他知道政府现在也着急,很反感,你们俩的社会品牌都已经严重受损!”雷厉行一边清咳,一边慢条斯理地支招着。
“确实最近被金维地产牵扯不少现金,现在一分未回笼,庄稼人也知道!”楚江开把前因后果也原原本本告知雷厉行。
“他知道就更好办,你干脆找个人以市政府的名义,点一点庄稼人,提醒有不少农民工声称要上街堵路,希望宏图建设和金维地产做好工作,严禁出现上访或堵路!”
雷厉行话刚出口,自觉这招有点阴损,顺口解释道:“金维地产迟早被人拿下,给别人,还不如你去争取!”
“庄稼人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也是我老朋友了,早年我也不等他开口就帮过他不少忙。我住院消息一传出去,他就是再忙,也一定会来探望的!”
“到时候我就帮你牵个线,做个媒吧!提点他注意年关农民工问题,让他主动找你这个大债主,商讨个两全之美的办法!我相信,他会考虑我的意见!”
楚江开本来浑沌混乱如麻一团的思绪,这他这强有力一梳理,并购蓝图一下子廓清出来,不禁豁然开朗,似见天空飘过几个字:“和优秀的人每一次沟通都是一种进步!”
“那我先集中精力把一级拿下,静待庄稼人找我了!”楚江开如口吃蜜糖,甜蜜蜜地嘻嘻笑道,“市政府武秘书长是我好朋友,让他去拿腔拿调吓唬吓唬庄稼人,替农民工兄弟说说话,也是他本职工作嘛,他一定肯帮忙!”
雷厉行听罢哈哈大笑,“那最好!武扬威是秘书长,作为市府百官之首!他这人总被前呼后拥着,也作威作福惯了,拉官腔卖大调的事,没有谁比他在行,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啦!哈哈哈!”
楚江开看他笑得那么放松惬意,完全不像个生病的人,心中陡然生疑,想问又觉唐突不妥,脑袋一转阿谀逢迎道:“您才是真正关键,真的很厉害!思路一捋,我清楚多了!”
“呵呵呵,给我灌迷魂汤来了!”雷厉行象开了锁的猴子,得意忘形地呵呵笑开。
楚江开更加疑窦丛生,猛然想起安思危的言语,似真有诸多蹊跷,想想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嘴上却仍感恩戴德道:“本是来看您的,却劳您再帮我,多不好意思!”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雷厉行笑着把一张纸戳破说道,这也真是楚江开百思不得其解,但无法多问的。
“因为你是块不错的苗子,你让我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雷厉行英雄惺惺相惜道:“我也是完全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可严霜单打独根草啊!我这辈子可是碰了不少钉子,摔了万多跟头的!要是早点有人点拨,我何至于此啊!”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一言九鼎独断专行甚至有些刚愎自用的孤傲前辈,今日能如此反思自己,回想过去,喟然长叹,楚江开也不禁动容,心生怜悯。
“我这是石秀进祝家莊,走了不少盘陀路,可不希望你也走弯路啊!能点拨你一点算一点吧,其他的就看你自己造化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别像我一个西海大学老牌生,拼杀到最后,却成了落毛凤凰不如鸡!”往事不堪回首,饱经沧桑的雷厉行昂首望着天花板,心中似有万般不甘。
楚江开紧紧攥着自己的双手,面对雷厉行,“呀呀”动情,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回去吧,有时常联系!”雷厉行也止住真情流露,不愿再说,摆手劝走楚江开。
楚江开依依不舍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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