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疮溃烂,乞丐回春,房倒屋塌泥丧香魂(3)

槐树开花的季节里,槐树上却看不到那像雪一样白的槐花了,因为饥饿的人们把能吃的东西都咽进了肚子里。邱依真的爷爷因吃槐花过多中毒躺在了炕上。这一天,爷爷把邱依真叫到跟前,悄悄把一个鸡蛋塞进他手里。“爷爷我不饿,爷爷病了,还是您吃吧。”邱依真看到爷爷骨瘦如柴的样子鼻子一阵发酸,他又双手把鸡蛋递给了爷爷。“你如果不吃,爷爷可就生气了。你愿意叫爷爷生气吗?”爷爷又把鸡蛋塞了回来。“叫爷爷看着吃了,爷爷才高兴呢。是好孩子就听爷爷的话,快吃了。”爷爷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亲切的埋怨。邱依真慢慢剥开鸡蛋皮,蛋清白白嫩嫩的,立刻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他真想一口吞下去。可是他没有,而是恭恭敬敬地把鸡蛋送到了爷爷的嘴边,爷爷轻轻咬了一小口说:“不许再给爷爷了。让爷爷看着你吃完了。”爷爷轻咳了一声。邱依真两口就把鸡蛋吞进了肚子里。爷爷望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脸上的每条皱纹里似乎都洋溢着幸福。当邱依真再叫爷爷的时候,爷爷已经离开了人世,再也不能答应了。他嚎啕大哭起来、、、、、、

 奶奶走了,爷爷也走了,二哥邱进宝整天介胃疼得要死要活的,邱依真感到天地间一片昏暗。然而大自然并没有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与忧伤。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时候,仍然是朝霞满天、辉煌灿烂。月亮到了十五的晚上,该圆了还是照样要圆。大雁向南飞的时候,仍然是一路风尘一路歌。花该开了开,该落了落。春夏秋冬、斗转星移、风雨雷电都还是那么从容不迫、更替坦然。

转眼到了一九六六年的夏季,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邱依真的大哥邱进财就成了这场“运动”中的受益者。他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无论是钢笔字还是毛笔字却写的都很漂亮,于是,便被招到了村革委会写大字报了。到了年底的时候,好像是写大字报的也写累了,看大字报的也看烦了,村革委会就想解散了这个写作班子。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学校长向村革委会提出了招聘民办教师壮大师资力量的建议,于是这几个写大字报的人摇身一晃,便成了邱家疃小学的民办教师了,邱进财当然也在其中。

邱进财当上了教书先生,这在邱家历史上算是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因为邱家祖祖辈辈不是给人扛长工,就是给人打短工,从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更甭说教书先生了。解放后,土地改革了,他家才有了自己的土地。村子里办起了小学,政府要求年满九周岁以上的孩子必须去小学读书。对此,绝大部分家长都很有抵触情绪。他们认为,孩子们虽然干不了地里的重活,可干点家里的杂务活还是能帮上大人忙的。农村的孩子读书,学那么几个字,最后还不就着菜饭汤子喝光了它?因此各家各户的大人们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学校上学。有学校、有教师,却没有学生。政府就派工作组深入各家各户进行宣传、教育、动员,不厌其烦地讲述读书的好处,没有文化的坏处。邱万成把大儿子送进学校里,也只是响应一下政府的号召,支持一下政府的工作,给政府一个面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却给了他自己一个天大的面子。

“依真,你什么时候去读书啊?”刚刚过完春节的一个晚上,邱万成一边吸着旱烟一边问自己的小儿子。“爹,我去读书了,家里这么多活谁来干呀?”邱依真说的确是实情。自从他跟着三哥挖屈屈菜那天起,他就没有贪过玩,每天不是挖野菜就是打猪草,要不就去拾柴禾,有时还帮着母亲运线子、推碾子、推磨子,一天总是忙忙碌碌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框头子也越背越大,柴草也越背越多,他拾得柴禾每年都足够全家人做饭、取暖烧一冬天的。“那你总不能在家里干一辈子活吧?读书才会有出息,才能给国家做大贡献,才能给家里挣面子。你大哥不读书能当上老师吗?你都九虚岁了,今年就去读书吧。到了星期天或放假的时候,也可以帮着家里干活啊!”邱万成很有耐心的解释说。“爹,咱们家里谁说了算呀?”邱依真亮亮的眼睛里闪着笑意。“当然是你爹我说了算呀。”邱万成眼里充满疑惑地望着儿子,他并没有马上理解到儿子问话的意思。“爹说了算,那就听爹的呗。憋死我了,我得尿泡去了。”说完,从长条凳子上出溜下来,就往外跑。“这孩子。”邱万成冲着正在纺线子的钱小玉笑了笑又说:“这孩子大了肯定会有点出息。”“一说上学,就吓得尿都出来,还有出息哩!美得你吧?”钱小玉抿嘴笑着。她右手摇着纺车,左手轻轻上扬,一条银线从她手中的棉花团子里幽幽地抽出,等达到一定高度,左手就跟着线回到了低处,抽出来的线就被缠绕在了纺车的锥子上。接着又重复上一个动作,动作优美而舒缓,即像舞蹈又像魔术,相同的动作里,有着无穷的变化。钱小玉眉头一颤,突然想起去年麦收时发生的一件事,至今回忆起来仍让她心有余悸。

那天骄阳似火。打麦场上,钱小玉和其他几名妇女挥汗如雨地拉着碌碡。这时,站在麦场边树荫下已当上第九生产队小队长的钱银泰高喊道:“换班了,换班了。”于是钱小玉和其他几名妇女都放下绳子朝麦场外走。“钱小玉你不能下来。你得再拉一个班儿。”钱银泰瞪着他那双可怕的眼睛吼道。“为什么偏让我多拉?”钱小玉面带愠色地问。“你说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家那么多小崽子,有几个能干活的?谁白养着你家那么多小王八羔子啊!?让你多干点活不应该吗?”他嘴里喷着唾沫星子朝钱小玉吼着。钱小玉没有说话,她拾起了拉碌碡的绳子。“娘,我来拉。”不知什么时候邱依真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绳子说。“你个小王八崽子,凑什么热闹。滚开!”钱银泰怒吼着走到邱依真跟前,伸手一记耳光打在他瘦小的脸上。邱依真几个趔趄后站稳了身子,他一个箭步闪电般冲到钱银泰眼前,双手抓住钱银泰打他的那只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钱银泰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腿的狗,竭斯底里地嚎叫起来。当人们把他们拉开时,邱依真嘴里嘴外都是血。起初人们还认为是他嘴里流出来的血,随着他“啪”地一声将一块血淋淋的肉皮吐在麦秸上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钱银泰的胳膊上也在流血。

想到这,钱小玉的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纺车,呆呆地瞧着那个缠线的锥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累了?要不早点休息吧。”邱万成看到妻子有些异样。“唉……我是担心这孩子将来会出事。”她叹息一声说。“他能出什么事啊?”邱万成觉得担心有点多余。钱小玉白一眼丈夫说:“去年麦场上的事你都忘了?咬了人家一嘴,扣了咱二百多个工分。我倒不是心疼那几个工分。钱银泰不是什么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吃那么大亏,他会放过你儿子吗?你忘了那年,你大儿子摘了他家墙头上的几把豆角,被他追上了,摁在一个旮旯里,被打地跟鬼叫一样瘆人。万一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挤住儿子了怎么办?他还不要了你儿子的命啊!再就是,这孩子也有点太狠呗!他生生把肉皮给咬下来了。我看他这胆儿,要不好好管教,长大了真敢杀人。你说我怎么会不担心呢?这这······你说怎么办才好呢?”钱小玉望着丈夫,似乎在征求丈夫的意见,又似乎自己在想办法。对邱万成来说,小儿子咬了钱银泰,那真是解了他二十多年的恨。邱万成比钱银泰大三岁,可在他的记忆里总是受钱银泰的欺负。有一次,钱银泰偷他家的萝卜,被他逮住了,钱银泰不但不想把偷的萝卜放下,还嫌自己的框头没有装满,继续拔自己的萝卜。他上前阻止时,却被钱银泰连三并四地打了好几个耳光。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脑袋天旋地转。等他清醒过来时,钱银泰已经背着一大筐萝卜走远了。邱万成想,像钱银泰这样的恶人有一天真被杀了,那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不过,他并不希望钱银泰死在自己儿子手里,那毕竟还是要偿命的。于是,他慢悠悠把一团烟雾吐出来说:“知子莫若父。我看咱们儿子大了不会那么鲁莽!他脑瓜子不闷,做事总得要思前想后。假如有一天,他真要是杀了人,我敢肯定他杀的一定不是好人!我就替咱儿子偿命去!我窝囊了半辈子了,不能让儿子们像我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了。咱们能生出这么个儿子来,也许是咱们的福呢。你没有发现钱银泰不敢像过去那样欺负咱们了吗?”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还真得防着他给孩子下毒手。那人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可怎么防呢?除非咱不让孩子出门。”“你呀!刚才还说让孩子上学呢,不出门在家里上学呀?憋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呀?就一辈子不出门了?”钱小玉抢白道。邱万成是个老实人,觉得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于是也就不说话了,坐在炕沿上靠着界山墙抽起烟来。钱小玉想了半天,觉得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也就没有再说话。

可他们担心的事终于在一天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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