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里天

“麦里天”这个词一般人可能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河东(运城)出生、长大的农村孩子多对这个词是熟悉又亲切。

“麦里天”的含义就是收割麦子的日子,其实在河东的方言里“麦里天”是被叫做“mie里天”。

河东地区是山西主要的农产区,更是山西小麦主产区,不同于物产富饶的东北产粮区,在新世纪之前,河东农民种植小麦主要是自产自销,很少将其作为经济作物,这要归结于土地的有限性、农业技术的落后性、时代的局限性。

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中国农民的思想和行为处于冲击、观望和抉择的一个状态,像山东、四川、河南这些人口大省改革开放初期就外出打工的人很多,而像山西这种安土重迁的内陆城市,受区位和传统观念的双重影响外出打工的人较少,更多的农民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旱涝盼收的日子,因此种地仍是农民生产、生存、生活之本。

麦里天”对农民来说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因为它代表着收获,代表着安心,老百姓常说有粮在手,心里不会慌,粮是生存之本。

每年的“麦里天”可谓是全家老少都参与,即使在校读书的学生也不例外。那时候我们学生一年四个假期,除了寒暑假,还有个麦假和秋假,麦假和秋假都半个月的时间,放假的目的就是让学生们在这两个农忙季节帮助家里干农活。

在九十年代中期以前,农民割麦子主要是镰刀收割,一个好把式一天也就是割个两亩左右的样子,在割麦子的前几天要做些准备工作,比如磨镰刀,每户都要准备数把镰刀,去地里的时候要带上磨石和备用的镰刀。

那时候大人一次性要割五六条腿(就是五六巷),我们小孩子多是两条腿,就是那样子有时候也被大人们甩得远远的,这多半是因为大人的着急和专心,很多人能做到弯下腰,中间不抬头一口气从地的这头割到那头,而我们小孩多是边玩边干,多半有些乐趣或者是不情愿在里面。

山西种植的多是冬小麦,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后播种,到次年的端午节前后收割,而这时候的天气又及不稳定,多会出现雷阵雨,对小麦的收割影响很大,所以说在麦里天就是抢天气,抢时间。

麦子从收割到脱成粒要经历好些工序,割麦子是第一步,麦子割好后要进行捆绑,对于捆绑这是个技术活,捆绑要紧也要有量,若绑的松了,多半一抱就给松了,又要重新进行捆绑,费时又费力,所以捆绑的活多是大人干的,我们小孩是干不了的。

捆绑好之后要用牛车(好点的家庭是农用三轮车)拉回自家的麦场上,若是近几天天气好的话,直接把麦子铺在卖场上进行滚碾,若是近几天有雨的话就要把收割回来的麦子堆成高高的麦垛,然后在变天之前用防水的篷布给扇住,等到天气晴朗稳定后在摊到麦场上碾滚(稷山当地把此道工序叫做碾场子)。

碾场子,最初就是牛拉着上千斤重的石头(稷山当地把此功能的石头叫做lou chu),在摊开的麦子上一圈一圈的滚碾,碾一次要把整个麦场用叉翻一次,没有个三四次的碾场子,麦粒是很难脱干净的。

后来条件好些,不用牛拉了,换成拖拉机拉着石头碾麦场了,这样速度快些。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麦里天,在自家里就能听见拖拉机拉着石头伴着隆隆的声音飘过,每当这会需要碾场子的家里,就有人急奔到门口,截住碾场子的人,给自家约时间了,当然这是需要花一定的费用的。

碾完场子之后,就要把麦茬堆成麦垛,麦垛一度多是农民喂养牛的粮食,当然也可以用来引火做饭,以前每当麦子收割完后,家家户户的麦场上都会堆积一到两三个麦垛,这也不失为当时农村特有的风景啊。

那时麦垛也是我们农村孩子的乐趣所在,有时候淘气的小孩会把麦垛挖整个窟窿躲迷藏,或者是站在高崖上就往麦垛上跳。那时候也有麦垛不小心被人烧着的,很是危险。

想想有十多年在村子里看不到麦垛了,真是怀念。收割麦子的最后两道程序就是给麦子脱皮和晒麦子,晒麦子要用到扇车(稷山话叫“扇cha”),扇车的使用要用到三到四个人,最初是手摇扇车,这样靠手用力坚持不了很久就会很累,就得换人,后来就是两个人用脚踩压板,压板连着扇车,带动扇车转,这样很省力,一般两个男的踩扇车,一个妇女摇簸箕,还有位年长的用木锨把麦子扔到簸箕里。

在扇完麦子之后,我们小孩子多是给大人张口袋,把麦子装到蛇皮袋子里(其实蛇皮袋子不是真正蛇皮做的,就是普通的塑料编织袋,可能纹理像蛇皮,稷山人习惯这样称呼)。最后的晒麦子多是在平房屋顶或是在柏油马路上。

“麦里天”对庄稼人来说是个体力消耗很严重,可以说是一年中最累的时候,所以在麦里天家里的伙食都会比平常好些,忙完一天,男人们多会喝些啤酒,女人和小孩多会喝瓶草莓汁或者奥凯司,家里会炒上几个鸡蛋,或者是买上些变蛋(其实就是我们现在在城市里说的“松花蛋”),买个凉菜拼盘,亦或是拌个猪头肉,买上几个饼子……这种简单的幸福是我们现在去过无数餐厅,品尝过各式菜系也无法感受到的。

“麦里天”还有个特别的风景就是推着自行车卖冰棍的老爷爷们,冰棍是一毛钱一根,雪糕是两毛五,平时的时候家长多给的是一毛钱吃冰棍,而在麦里天则待遇会提高,多半是买贵些的雪糕,那会大人们经常逗我们说“冰糕,雪糕,吃了发烧”,当然小孩子们也知道是哄人的,照样缠着大人买。

现在老家的冰糕早被淘汰掉,倒是有心的厂家也出冰棍,起名字是老冰棍,只是口味和小时候冰棍的口味相差甚远。我不知道是现在物质太丰富了,我们的味蕾太挑剔了,还是缺乏当时的心情和情境呢?

“拾麦穗”,这是小孩子和家里老奶奶干的居多的活,那会割完麦子后要把地里落下的麦穗都拣起来,大家拣麦子的时候多会带把剪刀,把拾上一把后把麦秆剪掉,好的话一个上午能拣半蛇皮袋的麦穗,能打个7,8斤的粮食。

那会有些孩子淘气的孩子会不好好拾麦穗,先是和小朋友玩耍,快到回家的时间点时,看到没收割的小麦,会那剪刀去剪人家的麦穗,当然这都是悄悄干的,要是被逮住了,回到家里少不了大人的一顿揍。拾下的麦子,家里人多用来换麻花,比如一斤麦子两三根麻花。记得后来还用来换方便面。

小时候经常唱一首歌《拾稻穗的小姑娘》,幼儿园时还跳过这个舞,随着时代的变迁,拾稻穗的日子终究成为历史和记忆,而这首歌也渐渐的被淡忘……

收完麦子之后要做的一件事情是“交公粮”。在收成好的年份里交公粮对农民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在不好的年份里麦子收成还不够口粮的,再交公粮那对农民来说真是一项负担了。但公粮是必交的,在这种情况要么是向亲朋好友借粮食,要么是折合成钱交给公社粮站。那时候多数农民对交公粮其实是很不乐意的,所以交的公粮多是麦粒干瘪的居多,说白了就是把收割的最不好的麦子交了公粮。

2006年国家全面停收农业税,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农业税收制,并逐步在进行着各项农业补贴。多年来一直是农业、农村让步于工业、城市发展,近年来国家开始进行工业反哺农业,城市反哺农村,努力缩小农村和城市之间的发展差距,国家做了不少工作。

近几年中央的一号文件多是与农业相关,可见政府对农村发展是越来越重视。农民是容易满足和相对善良的一个群体,回到村子里总能听到老百姓说国家对三农的政策是越来越好,老百姓不会想那么多,也不会理解这是时代发展到今天党和政府必然或者说是不得已的选择,这关乎国家的稳定,还有长远的发展。国家亏欠三农实在是太多太多,希望今后支农惠农的政策再多些,力度再大些,真正让三农稳定、持续、和谐地长远发展。

回忆“麦里天”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浓浓的相邻情,那会邻居间是互帮互助的,谁家的麦子先熟了就先帮谁家收割,大家在一起边干活边说笑,没有所谓的工钱之说,只是农民朴素的情谊而已。

今年的麦里天我正好在家里,十多亩麦子收割只用两个小时,大型收割机一过,麦粒就拖好了,麦秆也直接粉碎作为秸秆还田了。少了那些繁琐的程序,但更少了体验和乡情,更多人是打工挣钱。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旋律,农业也是如此,在不久的将来,城镇化发展普遍了,越来越的农民会脱离土地,那会会有更多的怀念。

有在想,这种收割方式真想体验的话,也许要借助于现代的体验式农业旅游了,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人们在享受高科技带来的便捷性,也会慢慢怀念那些有情的手工农业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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