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30年代,西省吕市义县关口村的一个贫困农村家庭中诞生了第一个孩子——陈涟缨。
“哇~哇~”
伴随着新生儿的降临,荣升父母的二人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聚在一起,骂骂咧咧地说着。
“什么郎中,告的是个男娃儿,生出来却是个狗屁不是的白眼儿狼!”尽管陈涟缨的母亲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却还是抵挡不住她恶狠地神色。
纵然陈涟缨的父亲也面露难色,但到底初为人父,眼中也仅有淡淡地遗憾而已。
30年代末,正是日寇大肆进攻之时。1938年初,日军开始进军吕梁地区,汾阳、交城、方山等8个县镇被日军占领,到了1940年,日军又占领岚县等地,虽然部分晋军也曾奋起抵抗,1938年曾夺回孝义、离石等地,然终究不敌日军,山西开始大部分沦陷。
陈涟缨的父母本都是种田农民,日军进攻,庄家被毁,家产所剩无几,二人全靠县里发的一丁点儿补贴度日。又多了个“不能干活儿”的女娃娃,自然发愁。
也正是因此,她从小就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每天就是一锅水里放上几十粒米熬粥喝。可能是老天报应,她的母亲再想要个男孩儿也未能如愿。
1941年,陈涟缨的母亲在出城时惨遭日军杀害,年仅3岁的涟缨就此没了娘。
家里的地已经被夺去,没了收入父亲干脆将涟缨托付给邻居照看,自己去工地里搬石头赚点儿钱。
五年后三月的一天,涟缨正在跟着姨娘学刺绣。她看见姨夫急匆匆地跑进屋来,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就拽着姨娘离开了。
“幸福,涟缨她爹出事儿了!”姨夫对姨娘陈幸福说。
姨娘满脸不可置信:“你好好说一遍?”
“刚刚我收到了封信,说昨天晚上工地附近刮大风,厂长扔了香烟后又自己着了,她爹全身大面积烧伤,抢救无效,以致……以致……”到最后,姨夫已然哽咽起来,没再说下去。
于是,八岁的陈涟缨就此正式搬到了姨娘家住。
六年时间转瞬即逝……
转眼间,陈涟缨也到了二七十四,待嫁的年纪。姨娘姨夫将她托付给了同是农民,但长相还算俊朗的“八尺”男儿,名为庞明钏。
出嫁那天,姨娘在涟缨身后泼了一盆水。
结婚后,明钏主外,涟缨主内,是他的“贤内助”,操劳于家人、儿女之间。
涟缨多次跟姨娘说过,想回家看看,可姨娘姨夫却总以身体抱恙打发了她。这天,她再次进入家门时,姨娘终于对她说了实话。
“涟缨,你是否还记得你出嫁那天裙子湿了?“
“自然记得。”
“那天,是我在你身后泼了盆水。这些年来,我和你姨夫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尽管家里不富裕,可也没亏待了你,我想,这算是报了你爸当年照顾你衣服的恩情吧!如今......想必你是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意,以后我家的事......你都不用管了。”陈幸福的语气毫无波澜。
涟缨什么话也没说,走到院后一处僻静的角落,靠在土墙上。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划过她的脸颊,在苍白地皮肤上,留下一条曲折的线。地面一滴,一滴被浸湿。
这句话亦深深扎在了她心中。
涟缨一生孕育八子,四男四女,一女不足百天便夭折,一子因60年大饥荒而被活生生饿死,最后仅余三男三女。
七年后,涟缨的大女儿也到了上学的年纪,看着早已小学毕业的大哥,她迫不及待地奔向了父母亲的窑洞。
“妈,我能去上学吗?”
“不能。”
“为什么呀?我已经七岁了,我也想像大哥二哥一样,去上学。”
“你啊,你看我们关家口村里有哪个女娃娃去上学的?”
“可是我可以开个先例嘛~”
“总之就是不行。”
“妈......“
“行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前天教你做的‘月上眉梢’学会了吗?”
“会了......吧......”
“什么叫吧!赶紧的,我晚上过去检查。”
“哦......”
出了门,天灰蒙蒙的,冷得打颤。小草低下了头,树枝弯弯曲曲,抬起头,天空乌云密布,雨竟已静悄悄地下了起来。这天气仿佛正讲述着她沉闷地心情。
“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女娃娃上什么学?”涟缨叹了口气,与当年她出生时父母的语气大同小异。
纵然接下来几年,二女儿和三女儿也都屡次苦苦恳求,可她却没有一次松口。
“老先生,您帮我算算一月内哪天下雨?大女儿要出嫁,光靠往下跑打水定是不够,我实在是没法子。谢谢您嘞!”时光匆匆,一月后涟缨的大女儿也该嫁了。
老先生屡屡长须,闭上眼睛,来回换指。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道:三月初八。
“谢谢您!”涟缨付了钱,转身离去。
三月初八
果然天降大雨,涟缨家门口摆满了各种水瓢、木桶,雨水渐渐将它们灌满。
话说这涟缨也算是个烈女子。挑个担子,前后各装两桶水,踩着黄土高坡大山间的100度蜿蜒小道,翻过两个山头,送一桶给一个月后的亲家,送一桶给常帮自己干活的乡亲家。再扛着剩下两桶水,翻过两个山头,回到自己家。一路上八公里路,却是连喘都不带喘的。
“欸,涟缨,你积这两桶水干甚?咱山底下不是有片湖么?”邻居见了刚拎着从下头打上来的两桶水,好奇地问道。
“月儿不是快嫁了么,一桶留着招待客人,至于另一桶......婚礼当天自有‘妙用’!”涟缨放下手中的活计,指了指两桶水。
三月十四,黄道吉日。
正午十二时,男方家的迎亲队伍抬着红轿来到了涟缨家。涟缨抹了抹脸上已经苦干的泪痕,望着女儿上了轿,转身拿出之前留着的那桶水。
“小刚,给我拿个瓢,快点儿。”涟缨对三儿子说。
舀满一瓢水,轿子已经启程,涟缨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轻轻抬手,水直线泼了出去。如她自己出嫁时姨娘的表情一般无二。
村里有讲究,凡是有多个女儿的人家,在女儿出嫁时,仪式不能完全相同,否则有“与长姐地位相同,大逆”之意。
涟缨自是明白,故而在其他两个女儿出嫁时,她分别摔了筷子、扔了三女儿小时穿过的棉衣。
2018年,庞明钏病重,享年88岁。
2020年,陈涟缨因胃病常年卧床,该是六子轮番照应。这天,姊妹六个齐聚一堂,到涟缨家商量着具体安排,就听陈涟缨大声说道:“儿们留下,我不要奴子们照顾!”
大女儿一听,连忙跑上前去,哭着说:“妈,您将我们照顾到这么大,又怎能不叫我们来尽孝呢?”
“滚,我宁死也不要外人照顾,有儿们就足够了!”陈涟缨已经八十多岁,“嫁出去的女儿是外人”这句话在她心中愈发占据了主导地位。
2021年4月30日,陈涟缨去世,亦享年88岁。三个女儿至她死也没照顾过她一天。
30日晚上,我下学后本来打算和妈妈坐飞机回西省太原,五月1日参加小姨的婚礼,2、3日在太原玩几天。爸爸送我们去机场,他要在家里看猫。
可我们坐在去机场的车上时,我却看见舅舅给妈妈打来了电话,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不行了”“回来”,具体也没大听清楚。
妈妈放下电话后,皱着眉头对爸爸说:“奶奶不行了,说4点多就没了。”
我低头看了看表:20:17,4个小时之前。
妈妈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太姥姥,姥爷的母亲。记得前两天姥爷就担心太姥姥快不行了,我和妈妈还一起给他改出殡时的答谢词来着。我当时还笑他这是诅咒自己的娘,也不知道太姥姥知道了是什么感受,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纵然我一向不太喜欢我的太姥姥,可她到底是我的太姥姥,与我最亲近的最后一位祖辈儿人了。
姥姥说去过村里就不能参加婚礼了,于是我们1日先去了小姨的婚宴,下午才回的义县姥姥家。
“妈妈,我今天晚上能回村里吗?”我问妈妈。毕竟让我在家里和7岁、3岁的表妹一起玩儿可能我会疯掉的。
“你姥姥说你太小了,今年还是本命年,最好别去了,想去的话也最好是明天都去烧香时再去。”
“我哪里小了?已经11岁半了!”我反驳道。
没办法,我还是2日才跟着姥姥、妈妈、舅舅去的,身后还带上了7岁的表妹。
上午烧完香,磕完头,表妹就吵着要回家,我却执意留下了。
在院里转了一圈,才找到家里出我之外最小的一个小姨,是三姥爷家的孩子,叫庞倩倩,可她也有28岁了。
妈妈是孙子辈最大的,自然要帮衬着些,我一整天就跟着倩倩姨姨,也算混熟了个人脸。
中午时,我听见妈妈和倩倩姨姨说:“姑们怎么还不来啊?”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姑是谁啊?”
“就是你太姥姥的女儿们,你老姑们。”
“哦。”对于老姑们,我照样是没什么记忆的。
直到下午四点多,各个亲戚的好友们都来拜访过了,老姑们才陆续到。
妈妈又去招待她们了,我问倩倩姨姨:“老姑们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啊?作为女儿不应该守着才对吗?”
“村里不是讲究‘嫁出去的女了就是外人’嘛,当时老人家病重就不叫她们伺候,当然不能早来了。”倩倩姨姨叹了口气,又说:“像你妈是我们这辈唯一嫁出去的女儿,出殡的时候上礼就是她单独上一份,我们都是跟着爸妈一家加上一份就行了,她就相当于是你爸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