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她看了看被金黄色铺满了的厨房一隅,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悲怆。
她要搬家了。
这算是家吗,她常常反思自问,却又在下一秒即刻哑然失笑:当然不是。 这样的回答,不仅否定了这个居所,也否定了她的生活。
一)
她是最随波逐流的那一个了。
小学入学那天,她背着一个现在看来潮流又漂亮的书包。可她不满,她喜欢同龄人背着的卡通人物包,她觉得这才是融入群体的象征。
她照着惯例,跟着老师的安排,站在了操场上,小小的她,高高的五星红旗。她刚学会唱国歌,她觉得这首歌不好听,调子也沉闷。可她喜欢大合唱。她扎在小人堆里里,方方的脑袋,辨别着掺满杂音的伴奏,唱着国歌。
忽然,前面一个扎着小马尾的白净女孩转过头来,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说,你不要唱了,你声音好粗好难听。
她不唱了,呆呆的杵在原地。升旗仪式在大人们的陈词滥调中结束了,她听不懂发言稿,却听懂了解散两个字。她还听懂了,那个白净的女孩,像乌鸦一样叽喳着对另一群孩子聒噪着:你知道吗,我站在她前面,她唱歌真是太难听了。
她其实从未意识到自己唱歌难听。她现如今回忆起来,脑袋里晃动的都是那个高傲的乌鸦的声音,粗哑又俗气,像是一个四十岁的老女人误食了灰原哀的变异药一样。
“如果是这样,真是浪费了那颗药。”她回想起这段故事,不禁发笑,眼底里全是蔑视。
她真讨厌那只乌鸦。
因为那头乌鸦对她说,你是一只乌鸦,是一只比我还差劲的乌鸦。
可她该是只百灵鸟呀。她这样想着。
二)
她在搬家之前还是把这个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暖色的夕阳照在她刚擦过的大理石厨台上,空调房里温度正好,她觉得很惬意。惬意时却又在暗自嘲笑自己,怎么会因为这样微小的画面而开心呢,你也太廉价了。
她喜欢木质家具,喜欢米色的瓷砖地板,喜欢简洁明亮的大床,喜欢柔软的深灰色榻榻米和纯色的窗帘。她喜欢刚拖过的地面带着些许酒精的刺鼻味儿,她喜欢摆放无序却又大方顺眼的桌面。她对生活的要求不低,却又常常会被一些难以接受的小事折磨的想要放弃生存。
“我真的该是只百灵鸟吗。”
三)
小乌鸦们背着漂亮的卡通书包,小乌鸦们看谁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后来他们大一些了,叽叽喳喳,把世界改写成自己的规则,让其他的鸟类当他们的陪衬,跟随他们的审美,学习他们的价值观。
后来小乌鸦们长大了,觉得百灵鸟当年的书包真好看。
后来百灵鸟长大了,她始终不明白,当初自己的歌声究竟有多么不堪入耳。 她身边的百灵鸟们和她说,你就是一只百灵鸟呀。
可她们不知道,她曾经有六年的时间不曾开口唱过歌,她曾是班级里音乐考核时,唯一主动逃开的那一个学生。她曾一度以为,自己不配开口唱歌。
她从来没有给那群乌鸦唱过歌,她那时觉得,乌鸦们的叫声真好听呀,如果,如果我是一只小乌鸦就好了。
四)
她的声音清脆,可以像糖一样甜软,也偶尔清冷。
这声音吸引过正直的苍鹰,也吸引过阴暗的秃鹫。
她其实很向往白鹭,她羡慕他们可以在自己的水域里无忧无虑。
可她还是选择了那只正直的苍鹰。她喜欢苍鹰的无拘无束,她俯在苍鹰的肩上,他带着她去重新飞越一遍他曾盘桓过的山峦与河海。苍鹰说,他喜欢百灵鸟的高傲,他想,这是配与他一起翱翔在草原的人。如果她飞不了那么高,苍鹰可以驮着她。
她心里还是常羡慕着那一片水域的白鹭,羡慕他们的知足与安稳。她又常想,可我是一只属于草原的百灵鸟啊。
五)
她找好了接下来的栖身之所。
她有一些恐惧,怕自己不适应新屋子,却又有一些窃喜,以自己满意的性价比找到了这样一间屋子。
她有些兴奋的睡不着,偷偷的在想需要从哪里衔来结草种子来装扮的新家。
她的适应能力不差,也可以说睡眠能力甚好。她在任意一张床,或是长椅上,甚至是铺了报纸的地面上都能睡着。可她的自我慰藉能力却极差,在一张有感情的床上常常辗转反侧。
她在憧憬未来的生活,那些繁杂的人际关系也一股脑儿的在深夜里涌进她的脑子,她没来由得有些烦躁。“我不想再遇到乌鸦了,如果再遇到,我一定要和乌鸦打一架,我要拔下她黑不溜秋的翅膀毛,让她飞不起来!我要...”她愤愤地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六)
她在这个旧巢穴里,做了一个梦。
光影颠倒间,有人对她说,“你不过是一只金丝雀罢了。”
她总是想飞向辽阔的草原,却害怕草原上的疾风骤雨,她常想,莫不如就回那一片水域,当那只仅需要唱歌的百灵鸟吧。可她喜欢草原上一望无垠的黄绿色,她太喜欢这片还未曾探索完的世界。
她倚靠着苍鹰的肩膀,又悄悄盘算着自己的水域可以供她觅食多久。
“你不过是一只金丝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