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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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当中,无用为书生。

笔杆子永远止不住杀伐与血泪。

江礼是介书生,准确点说,是个还未有功名成就的书生,偏是老天作对,轮到他赶京赴考时,这叛军打了进来,只身一人围困与偌大京城之中。但他也是随遇而安,有酒有诗赋便可。

闲来无事他倒也自在,去了某府求了个教书先生,原本这府上主人不同意,可江礼的文采却也令人折腰。就这样,江礼觉着也未必要去朝堂之上施展才华,何况这乱世,说易主就易主了吧。倒不如过一日算一日,于是便在府中安顿下来。

江礼说是做了教书先生,可是被教的人他是没见过,即使这样,他也仍旧可以做个幕僚,乱世之中,保平安还是够了的。于是成天在府中作诗,好不雅兴。今日的酒葫芦早已空空,睡了半晌,江礼才迷迷糊糊走出府,印入眼帘的,是遍地尸体和战火,风中都裹着倒戈的气息,江礼的手后知后觉的颤抖,好在这顾府算是大户人家,门口还算体面,也无人拦截他,其实具体做些什么,江礼是从不知晓。

江礼一时间脑热,一步跨出府,带着一只酒葫芦。

他看到原本热闹的街市,横尸遍野,还有残肢断臂,战火洗涤,谁都逃不过,妇人孩童的哭声打醒他的思绪。江礼想去朝廷上去质问这天下明君,天子的国门究竟为何守不住。可他无功名利禄,登不上朝廷,说不了忠言。

正值思绪,猛然被人一把拉住,回眸对上一双清澈却沾染血气的眼睛,是位姑娘。一袭白衣,沾染些红艳。

真好看,江礼当时只有这个想法。

“看什么,你也想被抓去不成?”姑娘的脸有些狰狞,倒像是杀出来的男儿身。

“姑娘,敢问芳名?”没错,江礼是这样说的,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应眼前的姑娘,只觉得看一眼便沦陷,像是战乱中的将军,像是荒野大地的绿叶,像这风沙,扰了他的眼。

“奉笙。”姑娘还是紧抓着他的手,一袭长发高高扎起,脸上还有些血迹,却一身干净利落。这让江礼更加坚信,奉笙是位久经沙场的姑娘,至于是不是混进去的,这就不得而知。

后来直到江礼被抓进军营的时候才发现,她是位将军,还是当朝皇帝的女儿,也就是公主了,至于这名字,怕是没告诉江礼她的姓氏了。

江礼在榻上想了一宿,这在军中做个军师也不错,打了胜仗,更容易谋个官职了,便跑去日日扰奉笙的“清净”。其实留在军中,这姑娘也是江礼的私心而已,他确实没有那么大志向,可配得上将军的,还是谋个大官的好。

好在不久之后便有了机会,叛军逼临城门,生死之战,无论如何都要死伤过半,奉笙将军还在军营操练,江礼带着酒葫芦跑了过去,扯着奉笙说了半天自己的战术,利用地势,整套战术下来,倒也让奉笙吃了一惊,毕竟,谁都不曾想这位小书生,还会兵法之道。

果不其然,那一战,奉笙大胜,归来时京城好不热闹,这老百姓不仅惊于这胜仗是位女子所为,还惊于将军身旁的书生。

面圣时,江礼依旧带着酒葫芦,皇帝给了个官,他便领了,只是这官,不大不小,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方便见到奉将军。江礼原本总是趁着酒葫芦没酒,要出宫打去,才能偷偷瞧上几眼自己的将军,那时奉笙将军还亲手为酒葫芦做了一根红绳缠绕,倒像是月老的红线。

后来呢,后来,不知怎么了,这奉笙将军被皇帝赐死,说她通敌。

再后来说书人也不知道了,只说这江礼也不知所踪,但是当朝皇帝过了没多久便去了,新的国君替奉笙将军洗冤,还封了称号。

阁楼上听书的,有位白衣男子,模样已然中年,嘴边带着笑意,腰上还挂着一个酒葫芦。

只有宫里的老人知道,这江礼啊,每次酒葫芦空了都是奉笙将军去打的酒,本来两人都去皇上跟前求赐婚了,可皇帝忌惮奉笙的军权,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放心,便给了罪名,赐死了。

那一夜的江礼,都快喝成酒坛子了,脑子却无比清醒,他是介书生,百无一用的书生,皇帝赐死,他连句求饶的话都来不及替她说,之后,他连尸体都找不到,罢了罢了,那就去断送皇帝老儿的美梦吧。

江礼辅佐了皇子,三皇子,庶出,可江礼看中的,是他的沉稳与聪慧,当然,还有对他父亲仇恨,他一手规划,不到半年,新皇登基,江礼那一晚,告诉新皇,莫要将他放入史册,他只是一介书生,已无用处。那时君王告诉他,他将建立功业,请君一并,万不可先去。

江礼笑了笑,拂了拂衣袖,行了礼,便说:“臣,对江山社稷无半点贡献,再者,臣希望,皇上登基能大赦天下。”

新皇允诺,登基那天,祭酒于天地,宽赦天下。

“今儿咱就讲到这,下回呀,我们来说说,这奉笙将军的风采。”说书人收拾完东西,准备走,被阁楼上的男子拦了下来。

“说得不错。”男子放了些银子在说书人的手里,笑走了。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男子轻声唱着。酒葫芦在腰间晃着,落日余晖映着他的身影,遗世而独立。

这句话,是奉笙告诉他的。他再走出这城门,风沙依旧,只是扰了这晴天与这天下,书生仍旧是一介书生,江礼与那日一样,只不过,这次是离去,他并非君王,左右不了社稷,拥护不了江山,剩下的只有一只酒葫芦,上面还有一根缠绕的红线。

可惜,那时天子守不住国门,君王非死于社稷。

江礼路过当初的顾府,门面依旧,依稀听见里面有些吵闹声,像是女孩子们的游戏。江礼未曾在意,抬脚便准备离去。

“这位公子,可想来谋个教书先生?”一位姑娘眉眼弯弯,干净纯粹,一袭白衣,长发挽起,即便是风尘,也盖不住她。

“这位姑娘,敢问芳名?”江礼笑着说。

“奉笙。”

哪怕再次遇见她,他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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