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家是开酒坊的,我爹从会走路就被大人用筷子头喂酒,一路喝下来成了无酒不成诗,无酒不当歌,无酒不人生了,母亲反到滴酒不沾,为此两人一辈子吵闹不休。
且说在一九七三年冬天,这一天,我父亲骑着他的小青马又蹽了,西店再往西,有个蒙古族兄弟朝克图的家在扎冬营盘,在草原上,夏季到山坡,冬季到暖窝,这就是牧业生活中,牲畜转场对气候变化的一种适应,也是为了给牲畜选择一个良好的气候环境。为寒季使用的草场,需安排,分为远处、近处和备用草。
蒙古族按季节,把牧场分成冬牧场、春牧场、夏牧场和秋牧场,而传统游牧社会,每个季节还至少迁徙两三次。
我父亲和朝克图关系亲厚,去帮忙顺带喝酒去了,夏天朝克图家的夏营盘离得远,父亲和朝克图好久不见,这天起大早就去了,说好的当天晚上回来,结果到第二天下午了还没回来,母亲知道这是又喝好了,气狠狠的穿上棉袄,登上毡疙瘩就出门去找。
外面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小北风嗦溜着,看看天黑了不见老娘回来,前半夜也不见回来,父亲母亲都不回来。我那时六岁,守着弟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有一点动静,就吓一支楞,有一点声音,吓一哆嗦,天越来越黑,万籁俱静,终是熬不住,昏昏睡了。
不知过了几时,呼隆嗵一声,听得外屋门囗摔进来个重物,慌出去一看,是妈妈,扶起来见脸冻的青紫,一身的雪渣子,两只手抽成鸡爪子了!扶进来赶紧脱外衣,扒掉湿透的毡疙瘩,喝热水,帮助把手爪子搓开。
第二天才知道,母亲是迷路了。她赌着气一路向西去找我爹,冬天天黑得快,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过了西店她就辩不清方向,即找不着朝克图家,更回不了家,最后连西店也找不着了。她着急地四边乱窜,走走发现不对再返回来,走走不对再换个方向。
母亲说,当发现迷路时她一后背汗,热汗凉了再一后背,几个来回,没月亮,四边雪原,没一点参照物,惶然四顾,突然,母亲发现她前面蹲着个半人高的东西,眼发绿光,
″完了"~狼,是狼!我妈不动,那东西也不动,僵持了一会儿,我妈扭头软着腿向侧边走去,那东西没追,可一会又蹲在我妈面前了,三四米的距离,面对面,也不吱声。我妈说,她当时又累,又恨,又冷,又怕,左冲右突,连续几次都甩不开这东西。
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它都能安静地蹲在你面前。
又一次面对面蹲着,我妈说,她当时都迈不开腿了,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快崩了,只一个念头,死了吧,死了吧!索兴也瘫坐在地下论堆卖了,对视着,片刻或者三个片刻,这一次是那个东西先动了,它转头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我妈,又蹲下,又向前走几步,又回头看看,又卧下了,半天不动。也是我妈命不该绝,突然想明白一个事,这不是狼,不是狼,传说草原上孤狼是吃人的,这东西一走一回头,看来是示意我妈跟它走,这是狗,一只大狗啊!于是,哆嗦着,狗在前面走,我娘端着两只已抽筋的手跟在后面,方向明确,不言不语,只听得脚下嘎吱嘎吱的踩雪声。走啊,走啊,我娘说,那时她不论死活惊恐了,走吧,有一口气就走吧,终于让我娘看见那暗夜中卧着的几排房子,踉跄着回到村口,神奇的是它能把我妈领到我家门口,没错,送到家门口,然后转身离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一晚,母亲是拣了一条命,她赌气出去街坊邻居不知道,爹在家,我们一群小崽子不厉害,不懂出去求救,太危险了。过了这一夜,明天找到的会是我娘的尸体。
母亲说,这不是村里的狗,村里没这么大个的狗,岱钦家的狗够大,可那是立着耳朵的军犬,这条狗体型硕大,黑色,大耳朵耷拉的,这狗领我妈进村时,村里的狗都吠声一片,可它冷静自持,不声不响把我妈送到门口才走的。
第二天,母亲领着我绕村找了几次,没有找到那只大黑狗,又叫我爹,又告知四邻,都寻了很久。了无踪迹。若干时候,母亲念念不忘这狗,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黑暗的荒野,抽筋的手,一后背的冷汗,还有这一一狗兄,是的,我妈就认为那条狗像是老大哥,救了她一命。是狗兄,最让母亲遗憾的是没来得及给狗兄吃上一块肉!!
我就弄不清辈份了,她要叫狗兄,我们不得叫狗爷,~~狗爷!
蒙古人爱狗,相信人和狗之间有种特殊的轮回互替关系,对蒙古人来说狗是招来福气的吉祥动物。在蒙古人狩猎和畜牧等传统生活中狗是必畜养的动物,因此蒙古人把狗当成是通人性的“知心朋友”,或当天遣的使者。
人与自然,彼此善待,在浩瀚的天地之间永存感恩之心,这就是游牧文化里最令人心折之处。
时空遥遥,向狗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