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新来的女同学似乎有些寡言,上课时只是专心听讲,做笔记,即使是课间也不同近旁的同学说话,只是在桌子上趴着,把脸埋在臂弯里,有时又把脸侧向窗外,看那一朵两朵的雪花扑粘在玻璃上。班里的同学们看见这般情状,也都不敢上前去和她说话,西扎一堆,东聚一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学校按例只招本地的学生,转学这样的事可谓是一件罕见的新闻。
当天放学之后,为了庆祝天来病愈,段原执意说要去红豆小馆吃几盅小酒,还拉了班上的几个同学一起。天来生性喜静,本想拒绝这个建议,可是另一面好兄弟又如此热情,他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从那日看见了那新同学,天来在课堂上走神的次数多了起来,像是丢了魂魄似的。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有好几次想上去和她打招呼,但每每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还未付诸行动就都夭折了,像一根刚燃着的火烛立刻被一阵风熄灭。甚至有一次放学后,班上的同学都走尽了,就剩双月和他自己两个人在教室,他也始终不敢开口和她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板凳上望着她离去。是的,他没有足够多的勇气。
青春啊青春,你是如此让人难以捉摸,迷人又神秘,千言万语也道不明白。天来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苦闷之中,而对于这种苦闷,他既没有解决的良策,也不能求助于人。于是,每天放学之后,他总是等双月走了才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感到甜丝丝的,仿佛有一眼甘泉在心间喷涌。
白州的雪季是漫长的,而这雪又使得白州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国。漓河早已被大雪冰封了,从远处看时,宛如一段华美绚丽的丝绸,银光闪闪,宽阔的河面上经常可以看到有人在冰钓。冰钓是白州人非常喜爱的一项活动,而且当地还有一个叫“冰钓日”的传统节日。
恰巧这个周末班里要举行一场“冰钓”竞赛,按两人一组进行。天来对于人多的活动从来都不上心,他甚至很反感这些嘈嘈杂杂的活动。苏青如在得知这个竞赛消息之后,当天下午就找了段原组队,而天来落单了。
第二天,天来一进教室的门槛便问段原,“我们班还有谁没组队么?真闹心。”天来打了个呵欠。
“据我所知,好像只有你和那个新同学还没有组队。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新同学的性子。”
“那我怎么办,要不你替我再问问她有没有组队。我再想确认一下。”
“千真万确,青如告诉我的。”段原一面说话,一面转着手中的钢笔。
天意如此,天来这次不能再逃避了,他不得不放下自己想象出来的各种顾虑。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给自己加油打气,又仔细检看了一遍自己的穿着,生怕给双月留下不好的印象。课间他看了看双月的座位,看见她在那看书,正看的入神。他假装从容地走过去,一边把准备要说的话在心里面重复一轮。
“双月同学,你好。”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抬头望着他。天来心中想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打退堂鼓了。他看着双月桌上的课本,以此掩饰心里的紧张,他没有勇气直视她的眼睛。
“听说我们班上准备举行冰钓比赛,两个人一组,你可有组队了?”
“唔,有的呢,班长昨天跟我说已经帮我安排好了。”
“噢…,已经有队友了,那很好。很好。”天来强装镇定,脸色却有些茫然起来,进而有些沮丧。
“他的名字叫钟天来,你认识他么?”双月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啊?!你确定你没记错?麻烦你再说一遍他名字。”天来挠了挠额头。
“没记错呀,是他,钟天来,我之前还把他的名字记到本子上了呢。”
“嗯,其实…我就是钟天来。”天来的内心生出一段惊喜之情来。他永远也忘不了眼前双月那惊讶的微笑,温柔的语调,美丽又迷人,他甚至认为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也无法与之相比了。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大概是没有错的。
双月方面,她对天来的印象大概是一个不很开朗的男生,有些呆里呆气。双月清楚自己是转校生的身份,在没融入集体之前,她必须处处留心,时时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双月原也是白州人,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就随家人迁居到姑苏去了。她的父亲本是某领导......接着便是被革了职。经历了一番这样的波折,他对于仕途业已觉到心灰意冷了,甚至于绝望了。他和妻儿老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白州故土。可是双月的学毕竟还得接着上,因此就把学转过来了。
这天夕阳还没有完全西沉,淡红色的暮霭笼罩了半片的天空,给这寂静的雪国增添了几许的暖意。天来家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杯盘碗箸,夕光柔柔地投落在松花绿的窗帘上,虎子在窗帘底下蜷伏着,眸子直勾勾地看那桌上的菜肴。饭桌还立着一个装满烧酒的栗色瓷瓶,而这酒是他父亲前些天令弟弟天明从呼啸山庄打回来的。天明是个懂事的孩子,已经念初二了,脸上还有几分稚气。
其间,母亲说要回几天乡下看望外婆,说是外婆洗身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凉,近来身体欠安。天来只顾吃饭夹菜,没有主动找话梗,只是偶尔回答一些母亲的提问。
到了夜里十点多,有人来敲天来的房门,门外的人小声说道,“哥,你还没睡罢?”天来一听便知是天明的声音,心下寻思着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和自己商量。
“天明,你怎么还不去睡觉?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天来有些惶惑。
“不是啥急事儿,就是前阵子我瞧见你那书橱上有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想拿来看看。班里的同学都在看托尔斯泰,我可不能落下。”天明面颊上泛出欣喜的神气,又拿手揉了揉鼻子。
原本晚间天来就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不规律起来,扑通扑通地乱跳不止,迟迟不能平复下来入寐。现在,天明来过房间之后,天来的睡意就更淡了。他拿起案头的《追忆似水年华•中卷》痴痴地读了起来,这是一册很漂亮的精装书,封面是一个老头叼着长烟斗走在雪地里。每当失眠之夜的恶魔找上门来,天来都会通过读书来把他驱赶出去,这些天来早已经习惯了。
子夜时分,天上有几颗星子放出冷冷的青光,月色在云堆旁露出半边。他抛开书卷,慢悠悠地踱到窗前,望见那洋洋的雪絮业已把院心的黄檀树和墙垣下杂草盖没了。他思索着,明天他得早起,得提前去器材室领取需要用的鱼竿和鱼饵,还有明天见了双月该怎么和她搭话,该怎么和双月一起“冰钓”。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一起去“冰钓”,确切地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单独离一个女孩子这么近。渐渐地,他胸中剧烈的心跳获得了平息,他安然地进入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