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
病房里有无数的故事,每个病人身后都有一个家,病人的家庭故事每日都在小小的病房上演,或感人或深情或尴尬或悲愤或冷酷,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23床阿姨的家庭故事绝对是其中正向的那一个,满满的正能量。
23床阿姨早年丧偶,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拉扯长大,自己也没有多好的条件,为了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只能白天上班,晚上做点小生意。儿子终于结婚了,第二个孩子刚刚呱呱落地,她满心欢喜地准备去给儿子帮忙带外甥,自己却在这时被查出来得了白血病。她说自己的人生本来就没太大指望,真的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病给儿子的家庭带来额外的负担。她这些年也给自己攒了点钱,两年内的医药费应该都能自己负担,但这陪护的任务真的不想再压给儿子了,儿子两个娃,一个上小学一个刚出生,自己家里也一堆的事,她就主动跟儿子提出还是找个护工算了,这还没等她儿子表态,她的两个弟弟就先站了出来,说他们来,让外甥先顾好自己家里的事。
她的小弟弟说自己工作比较弹性,可以负责每天晚上的陪夜;她的大弟弟说反正退休了,他就负责每天两餐的送饭和白天的陪护,他让媳妇上午提前烧好菜,他在中午前送到,到晚饭前才走。我从住院的第一天,就每天见到他们俩,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一天也没拉下。
我喊他们大舅舅、小舅舅,我们每天在病房里闲话着家常,我妈每天看着他们两个这么来来去去,时不时地就会感慨:“你们这两个弟弟真的是太好了,这一般人根本做不到啊!”小舅舅那天说了一句,让我印象至深:“你们总说我们这两个弟弟好,其实是你们没看到,以前我们这个大姐对我们才是真的好!我们的妈早逝,大姐真的是像妈一样把我们兄弟拉扯大的呀!”那一刻,我心里暖极了,并不完全是什么“中国好弟弟”的故事,而是“中国好姐弟”,乃至“中国好家庭”的故事,如此相互扶持,相互照料,相互守望,这个家庭里一定流动着正向的情感,暖暖的情义。
大舅舅今天从菜场带来的米鱼,他说要拿回家腌一腌、晒一晒,做成米鱼鲞,蒸好了拿给阿姨,可以放好几天,还特别下饭。大舅舅看着媳妇烧的菜要是不那么对阿姨的胃口,就会去菜场转转,想着法子给阿姨加几个菜,还用得是自己的私房钱。小舅舅风雨无阻地陪夜,每天早上收了加床,抹把脸,帮阿姨安排好早饭,就去单位上班。我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混成了他们家的编外亲戚。
一眨眼,已经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每天按部就班地打针吃药,在病床上混着一天又一天。闲来和23床阿姨聊天,我最爱听她讲各种各样的病房故事,阿姨已经住了3个月,看了很多病人进进出出,她讲起来又特别生动,每天等她精神好点了,我就磨着她讲故事。
这次阿姨讲的是一个朋友的事,朋友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忽然查出来患了甲状腺癌,要做切除手术。术前医生找家属谈话签字,丈夫听了两句后夺门而逃,到晚上才打来电话,说这个实在太怕人了,字还是找别人签吧,我签不下手,你手术那天我会过来的。至于钱,我也没有,你自己想办法吧。
我听了后久久无言,几十年的伴侣,遇到这种事居然要逃!!!也是,就算是伴侣,那也是别人的事,比不得自己更重要,可这样要置那真正做手术的人于何地呢?她本已惊慌失措的心可还禁得住这些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砍来的刀啊?“后来呢?那个阿姨怎么办?”好久我才问出这句话。“能怎么办呀?最后她找了自己的兄弟来签了字,动了手术,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呢。”“那,那他们……”“没离婚,都到这岁数了,离了再找一个也不见得能好多少,再说她还有这病,得养身体,她说这老公除了胆子小,不担事,其他还凑合吧。”我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这个阿姨的大度实在超乎我的想象,她能放下这事,选择原谅,这换我就做不到,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故事,每个家庭也都有每个家庭的结局,各家饮水,冷暖自知。
“所以啊,真有什么事,还是兄弟姐妹靠得住,毕竟有血缘哪!”阿姨最后总结了一句,之后,我们俩都久久没有说话。
下午,我们病房又进来了个新病人,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白白的脸上还泛着些浅浅的粉红,怎么都不像是个病人。我禁不住好奇,问陪来的妈妈:“小妹妹得的什么病啊?”她妈妈淡淡地笑着回我:“白血病,去年移植的,这次回来常规检查加治疗。”“看小妹妹状态不错,移植挺平稳的吧?”我也笑。“嗯,没有排异,都挺好的。”“真好。”
吃晚饭的时候,那边又来了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两个孩子在那边笑笑闹闹,妈妈来来去去地忙着,病房里一下子好温馨。
姐弟俩挤在一处看电脑,忽然画风突变,一言不合就抢了起来,一个要看这个,一个要玩那个,抢了一会,姐姐忽地一下拿了手提就往病房外面跑,弟弟立马跳下床追了出去,一边还喊着;“给我,给我,你这个坏姐姐!”
他们的妈妈笑着看着他们闹,等他们出了病房,扭头和我说:“弟弟今年八岁,一年前,就他一个人,在无菌病房躺了整整三天,那么多管子,那么粗的针,他可乖了,一点没哭,也没闹,身上的血都过滤了一遍,把造血干细胞捐给了他姐姐。他和他姐姐的骨髓匹配度特别高,所以他姐姐移植后才这么平稳。”妈妈的语气还那么平静,眼眶却一下子红了,正好小男孩挥舞双手跑过门口,一边还喊着:“给我!现在你看我没利用价值了,就不睬我了,坏姐姐!给我!”我看着小男孩跑过门口,头却不敢扭回去,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