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编高中语文教材选择性必修上册第三单元节选的《大卫·科波菲尔》,选自小说的第十一章,其原名是“我开始独立生活,但我并不喜欢这种生活”。仔细阅读这篇课文,给人最大的印象是“双线并行,交织融合”。只要分清这两条线索, 其情节、结构、主旨、意蕴,将迎刃而解。
一、双线并行,交织融合
我们说,有很多小说都是一条线索,也有的小说是一明一暗的线索;而这篇课文,却是两条线索相互交织、一同运行的, 是谓“双线并行,交织融合”。
双线并行,其双线是——“我的生活”线索与“米考伯的生活”线索。这两条线索基本是并行存在的。当然,这两条线索也不是平分秋色,也不是先写谁后写谁,而是随着情节的变化而水到渠成的。当然,从作者角度讲,这一章节就是要展现两种同样的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一者是童工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轨迹;一者是社会底层民众极度贫困的生活现状, 那就是“米考伯的生活”。
这两条线索是相互交织融合的。它们没有明暗的区分, 没有主次的区分,没有先后的区分,就是随着不同的生活遭遇自然而然形成。“我的生活”线索,是由于母亲去世,继父把“我”遗弃,送“我”到货行来做童工,于是开始了 10 岁的
“独立生活”;而这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独立生活,却是“我并不喜欢”的生活。由于“出租”房子的原因,“米考伯的生活”线索出现了。于是这两条线索迅速交织在一起,于是“我”随着米考伯夫妇的贫穷、困顿、被逼债、入狱等遭遇而伤心而苦痛。为何两条线索交织在一起?是共同的命运、共同的社会地位与共同的精神依托使然。
二、“我的生活”线索——因为自己的命运而内心苦痛
“我的生活”这一条线索,其核心就是“我开始独立生活,但我并不喜欢这种生活”。这是怎样的“独立生活”?为何大卫·科波菲尔不喜欢这种生活?
那是被继父遗弃的生活。小说一开头就写道:“像我这样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易地遭人遗弃,即使是现在,也不免使我感到有点儿吃惊。”“小小年纪”指的是大卫·科波菲尔才 10 岁;
“遭人遗弃”是指他继父遗弃了他。之前的情节是大卫·科波 菲尔的母亲去世了,阴险冷酷的继父却霸占了大卫·科波菲尔家的财产,让年仅 10 岁的大卫·科波菲尔做童工了。
那是污垢倒霉的生活。从大卫·科波菲尔做童工的工作环境看,房子破旧——货行的房子“又破又旧”,地板和楼梯“都已腐烂”;老鼠横行——“成群的灰色大老鼠东奔西窜,吱吱乱叫”;“我”的感觉——“这儿到处都是污垢和腐臭”,那“倒霉”的日子。这是怎样的工作环境?作者还用了对比来形容“涨潮时是一片水,退潮时是一片泥”。总之,是破旧、腐臭、污垢、潮湿、让人窒息的环境。
那是紧张忙累的生活。文章第三自然段,用了很多动词来形容童工的生活——“这全是我的活儿”。这些动词是“检查”“扔掉”“洗刷”“摆弄”“装满”“贴标签”“塞上”“盖上”“装箱”等,这一系列的动作,这流水线的行为,说明了什么?动作迅速,机械繁忙,这对一个 10 岁的孩子来说极其劳累。
那是没有自尊、内心隐藏痛苦的生活。同样在一起干活的童工,一个是船夫的儿子,他“戴一顶纸帽子”,却炫耀他父亲在市长就职日“戴着黑色天鹅绒帽子”,反映了底层社会对上流社会生活的趋之若鹜;一个是运水夫的儿子,货行的人给他取了诨名“粉白·土豆”,因为他的面色灰白像土豆粉一般, 这是明显不尊重人的表现。于是“我”说:“我竟沦落到跟这样一班
那是理想破灭的生活。大卫·科波菲尔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与以前的“幸福的孩提时代”作对比,与自己的“伙伴” 斯蒂福思、特雷德尔作对比,与自己的理想希望作对比,感到
“绝望”“羞辱”“痛苦”——理想“破灭”了。主人公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大卫·科波菲尔“喜欢怎样的生活”?那就是文本中说的——“一个极有才华、观察力强、聪明热情、敏感机灵的孩子”,“想成为一个有学问、有名望的人”。可见,主人公是希望自己有才华、有学识、有教养、有名望、有想象力与上进心的,而残酷的现实却把他拉入社会的最底层,这些理想只能是幻想了。于是“我的眼泪就直往下掉”,“我呜咽着,仿佛我的心窝也有了一道裂口,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似的”。这是无情的继父、无情的社会现实给主人公上的一课。
那是极其拮据、每天用一便士一便士计算的生活。文中有几处专门提到钱,一处是正式雇佣之后的工资,每星期六先令。主人公一直重复“是六先令,还是七先令”。为何要重复? 就是工钱太少,不够开销。用六便士雇人扛箱子,用六便士吃一顿中餐。再一处写钱,是说自己的早餐与晚餐——“每天我一人独享的早餐是一便士面包和一便士牛奶”,“买一个小面包和一小块干酪,放在一个特定食品柜的特定一格上,留作晚上回来时的晚餐”。这就是贫穷、辛酸、无比痛苦的生活。
那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生活。大卫·科波菲尔的继父谋得斯通只是给写了信,联系了他的住宿问题,之后就再也不管了。文本几处这样写道:“整个一个星期,我就得靠这点钱过活……从来没有人给过我任何劝告、建议、鼓励、安慰、帮助和支持”,没有人来关心安慰我;“我的处境这样孤苦伶仃”,没有人给我温暖;“我每天去货行,从货行回家,以及中饭时在街上溜达,都会看到许多孩子,可我从来没有结识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跟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交谈”,孤独寂寞,没有伙伴;“我过的同样是苦恼自知的生活,而且也跟从前一样,依旧孑然一身,一切都靠自己”,任何事情都靠自己。在文章中还有一句——“谋得斯通先生是否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我说不上来”,说明这个继父只关注霸占大卫的家产, 而不关心继子的任何事情。
三、“米考伯的生活”线索——米考伯的困难增加了我精神的痛苦
“米考伯的生活”这一线索,其核心是展现当时英国底层社会民众贫穷、艰难、悲惨的生活状况。米考伯是因大卫·科波菲尔租赁卧室而起,因交流而结缘,而结下友谊,而患难与共的。米考伯的生活轨迹是较曲折的:与“我”因“出租”房间相识、因贫困相知,又因欠债而沮丧、因债务而入狱、因破产而被释放。米考伯是一个生活在当时英国社会底层的普通而正直、极度贫困又不失乐观的一个人,同时也有着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羡慕上层高贵生活的一面。
因“租房”相识。因大卫·科波菲尔的继父给米考伯写了一封信,要租用他的小阁楼给 10 岁的大卫·科波菲尔住。于是,米考伯出场了。小说有一段肖像描写,这是一个“胖墩墩” 的中年男子,“身穿褐色外套、黑色马裤、黑色皮鞋”,“又大又亮”的脑袋,没有头发,“光秃得像个鸡蛋”。“衣服破旧”,却又装出高贵的样子——有神气的衬衣硬领,有气派的手杖,有一只有柄的单片眼镜。见面时小说用了四处“简而言之”来表现米考伯的语言“文雅”,可惜其眼镜是“用作装饰的”,“文雅的气派”也是“装”的。这说明什么?爱慕虚荣,喜欢装作上层社会高贵的样子,这反映了当时等级森严的社会现实。同时,他又有着善良、爽直的性格,这主要体现在给大卫·科波菲尔热情地介绍“租房”的缘分上,“露出亲密的样子”给大卫·科波菲尔指路,“把街名、拐角地方的房子形状等,直往我脑子里装,要我记住”,防止大卫“迷路”。一种关怀、体贴、善良、真诚展现得栩栩如生。
因贫穷而相知。米考伯原来是一个海军军官,现在“给各行各业的商家跑街招揽生意,不过恐怕赚不到多少钱,也许根本赚不到钱”。家境十分贫困,他的家“像他一样破破烂烂”,楼上的房间“一件家具也没有”,但还“成天拉上窗帘”,装出
“体面”的样子。米考伯太太是一个“面目消瘦、憔悴的女人”,有四个孩子,一个四岁的男孩,一个三岁的女孩,一对吃奶的双胞胎。还有一个仆人,是孤儿。平日甚至吃饭都成了问题, 米考伯太太曾这样说:“除了一块荷兰干酪的皮儿外”,“食物间里真是连一点儿渣子都没有了。可干酪皮儿又不适合给孩子们吃。”尽管这样贫困,米考伯夫妇却能始终相守。如果再没有吃的,就变卖家当。文中写了一次当铺,把“六只茶匙、两只盐匙和一对糖匙”给当了。一次是因米考伯入狱,变卖家具,“家具的确给卖掉了,是由一辆货车拉走的,只剩下床、几把椅子和一张厨房用的桌子”。这就是下层社会市民的贫穷现状。
因欠债而沮丧。小说有一个要债叫骂的场面描写,一看就是市井真实的叫骂之声。时间:早上 7 点;职业:鞋匠;地点: 过道。反复的、没有遮拦的市井谩骂——“你给我下来”“快还我们钱”“你别想躲着”“太不要脸了”等等。这叫骂,是在街道上,何人听不见?何人还有脸面?于是米考伯“真是又伤心,又羞愧,甚至悲惨得不能自制”,甚至做出自杀的举动——
“用一把剃刀做出抹脖子的动作”。生活就是这样沮丧、无助、拮据、伤心、悲惨;但米考伯也会苦里寻乐,痛苦之后也有自寻乐观的一面,如文本曾这样写道:“可是在这过后还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特别用心地擦亮自己的皮鞋,然后哼着一支曲子,摆出比平时更加高贵的架势,走出门去。”这是怎样的心理?我们说,这就是市民世故的心理和无奈之举了。他没法排遣困境,只有在心理上自我排遣,暂时忘却罢了,故追债之后的举动是“哼着一支曲子”,摆出“高贵的架势”。这里用了对比的手法,鲜明地展现出米考伯的双重性格,既有羞愧、沮丧的一面,又有油滑、世故、装作高贵的一面,展示了社会底层市民扭曲的性格。
因债务而入狱。米考伯的困难“终于到了危急关头”,就是被关入“赛德克高等法院监狱”。入狱就是因为“契据”欠债的事。文中写道:“我走进他的牢房(在顶层下面的一层),我们大哭了一场。我记得,他郑重地劝告我,要拿他的这种结局引以为戒。他要我千万记住,一个人要是每年收入二十镑, 花掉十九镑十九先令六便士,那他会过得很快活,但要是他花掉二十镑一先令,那他就惨了。”米考伯因债务入狱,在小说中至少有三个作用:其一,更深层次地展示了英国当时社会各个层面的社会现状,包括监狱里的境况;其二,展示了大卫·科波菲尔的同情心与善良正直的性格,也展示了大卫·科波菲尔与米考伯夫妇的友谊;其三,是告诫人们,不要透支生活。
因破产而释放。米考伯入狱后,文中却说:“他们在监狱里的生活,反倒比长期以来住在监狱外面更舒服一些。”一是监狱的生活还可以与家人一起居住,相对比较安定;二是卖掉了家里的家具,有了一些生活的补给;三是没有了追债人的追债与辱骂;四是亲戚朋友也来“出面来帮助”,米考伯太太“她娘家的人”也出面援用“破产债务人法”,请求释放,最终“获得自由”。
当然,“米考伯的生活”这条线索,并不是单线运行的,大卫·科波菲尔的精神痛苦也是随着米考伯一家的起伏变化而变化的。大卫·科波菲尔开始是倾听米考伯太太的诉说,于 是发出“可怜的米考伯太太”的同情;继而因“同是天涯沦落人”产生了深情与友谊,“我的处境这样孤苦伶仃,也就对这家人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所以“我跟这对夫妇之间就产生了一种奇特而平等的友谊”;小说到了高潮,就是米考伯入狱, 而“他的心碎了,我的心也碎了”,“我”为之极度伤痛;最后一直在监狱里陪伴,陪米考伯散步,陪米考伯太太玩纸牌。可以说,大卫·科波菲尔是“痛苦着别人的痛苦,快乐着别人的快乐”。“米考伯的生活”线索,其核心还是一句话——“米考伯先生的困难更增加了我精神上的痛苦”。这展示了大卫·科波菲尔的思考与认知,更是作家狄更斯以批判现实主义的眼光与创作态度,对当时英国社会现实、等级观念,对金钱、对灵魂的拷问:如何认识与拯救他们?他们的现状是如何造成的?社会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作家又应该如何实现使命担当?——这便是大卫·科波菲尔的“精神痛苦”与作家批判现 实主义作品所蕴含的潜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