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将军篇

       我叫陌，十二岁起就一直和爹娘在逃亡中过活，从一个国到另一个国， 尽无一处安身之所。一日爹娘被流箭射杀，那年我十四岁，我亲手埋葬了爹娘后我以为我也不会留在人世间太久，我被疲惫的身体拖着延着路的方向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处，在我终于饿得晕倒之际一位老翁救了我，当我醒来的时候，他给我了一碗清粥，这是我此生最美味的食物。老翁本是梁国人，唯一的儿子被强征当了兵，死在了战场上连尸骨都不完整，老翁辗转到了蜀地才得了个安生之所，日子虽清贫但却安稳，我为感谢老翁的救命之恩认了老翁为义父。

      在这样的乱世中蜀地是少有的太平之地，但总担心这样的安稳会被外面的乱世所惊扰。我想守护这份安稳，为了年迈的义父，为了我自己。我主动参了军，从一个小小的士卒开始，这里的皇帝崇尚唐风，据说曾是唐的神策军将领，所以军中治理尤为严明，赏罚分明。我凭借着自己的胆识和一腔热血，屡立战功，备受嘉奖，义父倍感欣慰但也更担忧。我被封为陪戎校尉的那年，义父病逝，我为义父处理了后事，他走得很安详，我想他终于可以和妻儿相见了。

       上元节，这里还延续了唐上元节的习俗，只是规模上来说不能和曾经的盛世相提并论，但也一样会灯火如昼直到夜色阑珊时，我是在灯会的花车上见到她的，小小年纪便琴艺了得，虽只是串场演出，可是她琴音一出立刻抓住了我的心，如画的眉眼，稚气未脱的脸庞，白色的小袄配上碧色的襦裙，如同仙子一般。

       还记得还是孩童时，那时还未曾流离失所，父亲曾教导我学习音律，众多乐器里独对箜篌感兴趣，我觉得那声音是从天上来的。母亲也喜爱箜篌，还将她喜爱的那把箜篌赠予我，可是一切都不在了。

       晚间皇上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我现在已是仁勇副尉从九品上，所以也在夜宴的名单当中。那晚我又再次见到她了，她和其他乐师一同演奏着皇上作的新曲，那个看上去像是她老师的女子在一旁看着频频点头。

       至此，我随军出征时都会带上一把箜篌，并且随身带着丝弦。却没想到音律成了慰籍苦闷军旅生活的良药，我时常和将士们围坐在火堆旁，我弹着箜篌，将士们唱着家乡的小曲。

      每每弹起箜篌，脑中就会浮现那道碧色的身影，让我心中一暖，于是我更加努力的杀敌奋战，只为守护那一处的安稳。再见到她时，我已二十五岁，宣威将军从四品上，她已是御前的二十四位乐伎之一，此时的她稚气已退更显娇美，她的琴技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能被当今皇上选中的乐师技艺自然都是无可比拟的。

       那日，她抱着箜篌，因走得太急险些摔倒，我扶住了她，可她的箜篌却摔到了地上断了弦，她顿时红了脸。于是我拿出随身带的琴弦帮她换了弦，并调了音色，这一系列的动作终于赢得了她的注视。她顺利地演出完，还得了皇上的赏赐，我手里拿着酒杯双眼怎么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忽然她像是感应到了一样，将目光投向我，轻轻点了点头向我再次致谢，我拿着酒杯隔空敬了她然后一饮而尽，那酒入肠胃除了热辣以外，居然还有丝香甜。

      我知道了她叫阿嫣，不知父母，从小被琴坊的师傅收养，习得琴艺以便养活自己，却不想得了皇上的赏识。我告诉她我心悦她已久，问她可愿嫁我为妻，她答应了。我向皇上表明了心意，想求娶阿嫣，皇上位我俩证了婚……

我们琴瑟和鸣、耳鬓厮磨，我们之间的感情一日胜过一日，我们不愿离开彼此一步，我们再没有别的要求，只愿生生世世长相守。

      可是好景不长，边关情况有变，不得不整军再次出发，我出征的那天起得很早，她也一同起了，说是要去送我，我却不想她目送我出征后还要一个人伤心地走回家。她答应了留在家里，可是当我骑着马走出城门时，我好似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于是回头，正好看见她流泪的眼睛，我用口型告诉她“等我”，她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边疆的战事陷入胶着，听闻朝内皇上驾崩，现已是新皇继位，不知是什么原因补给还未到位，眼看所剩的粮食不多了，支援的援军也迟迟不到，将士们都身心疲累。距离上次给阿嫣写书信已有两月了，她现在一定很焦急……

      最终粮饷和援军都没有到，我们拼尽全力御敌，浴血奋战，最终几乎全军覆没。

      我还不能死，阿嫣还在等我。我用力睁开被干涸的鲜血黏住的眼皮，倒在我身上的小豆子为我挡住了致命的一刀，他的鲜血留到了脸上，也因此敌人误认为我也死了吧。回想最后独自奋战，以命相抵的惨烈，据闻蜀地新皇懒于朝政，不想尽是如此，也不知阿嫣此时怎么样了。想到我心爱的阿嫣，我还不能死，她还在等我……我推开身上的小豆子，起身，带着满身的伤和血污，往山里走去……

       拨动着手中的佛珠，看着已倾斜的山门。原来安稳的蜀地早已更迭，不知我的阿嫣是否还在等我。眼下时局稍稳，我向师傅拜别下山，现在各国大多尊佛所以对僧人不会太过刁难，于是我还是一身僧人的模样回到旧地。城门口的青石板后面的木芙蓉早已枯萎，只剩干枯的树干还顽强地站在青石板后面。我向人打听阿嫣的下落，世人都不知当年御前的二十四位乐伎，也不知道阿嫣。我独自回到和阿嫣的家，原来的宅邸早已荒废，此时一位老妇人突然叫了我的名字，她是阿嫣的老师，她告诉我阿嫣一直在等我，先皇过世后，新皇并不喜音律，阿嫣的生活就只剩下等我，她就每日坐在城门口的青石板上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阿嫣的老师安葬了她。

       谁知当日那一别尽是再无相见之日，我抚摸着阿嫣墓碑上已斑驳的名字……

       阿嫣曾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动力，那日我身负重伤，被一位僧人所救。我早已厌倦战争，一心只想见到我的阿嫣，她还在等我。为了能苟活，我听了僧人的话暂时委身在寺庙里出了家，期间也多次遇到身着各国甲胄的士兵来寺庙搜查，碍于是佛家寺庙，所以也不怎么过多的刁难。总想着等时局稍稳定了就回去找我的阿嫣，可谁知……

       我坐在她曾经坐过的青石板上，她定是从日出等到日落，从希望等到失望，周而复始，日复一日，一等再等，可我始终没有出现……

我带着阿嫣老师交给我的箜篌回到寺庙，坐在佛龛前继续诵经。我将箜篌摆放在我身边，阿嫣，你可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