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阿列克谢耶维奇并不沉默

阿列克西耶维奇倾听小人物,谈他们在大灾难当中过的小日子。他们谈的是爱,是家庭,是价值。我们读到的是,冲突之下绽放的光芒。


带领英国赢得二战的邱吉尔得过诺贝尔奖,你以为是和平奖吗?并不是,是他所写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和《英语民族史》等作品,为他赢得了文学奖。

2015年,诺奖第二次颁发给非虚构文学创作者,她是生于W克兰,长于白俄罗S的斯维特兰娜 · 阿列克西耶维奇(1948—,以下简称阿氏)。

邱吉尔亲历二战,他写的是他的所见所闻所为。阿氏写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还有《战争中没有女性》等作品,都是她去采访亲历者所听闻而来的二度创作。

阿氏得奖隔年就曾来到中国访问,她在上海书展接受访问的时候说道:「人们最重要的价值是生活的价值,是爱和家庭的价值。」

她的書,的确都在讨论爱和家庭的价值。只不过,这些价值并没有被鲜花或阳光所包围,而是在冲突之下绽放的光芒。

恶不是某人带来的

卫国战争结束了几十年,有些偏远乡间仍旧有不少女人村。她们只要得空,就开始哭泣。唱歌也哭,说故事也哭。

年轻的阿氏去拜访这些女人,一坐就是好几天。有人拒绝这个被称为年轻姑娘的外地人说:你只是个小孩,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了。

阿氏说,「关于战争的一切,我们都是从男人口中得到的」。然后,她写出了她的成名作《战争中没有女性》,专门让小人物的亲身经历跃然纸上:

不论女人们说什么,她们总是有这样一种思维:战争,它首先就是一场谋杀案;其次,它又是一种无比沉重的工作,然后,那也还是一类普通生活:她们照样唱歌,照样恋爱,照样烫头发。

她访问了狙击手,访问了本来是,后来也是的教师跟导游。她们在战争时期的生活跟想法,每个人的版本都惊心动魄。我读了都不禁要想,要有多大的心脏才能承受那么多的苦难。而作者又得有多大的心脏来记录这些苦难?

是的,她们以泪洗面,甚至号啕大哭。我离开后她们要吞服心脏药片,甚至呼叫急救车。但她们还是一再请求:“你要来啊,一定要再来啊。我们沉默太久了,沉默了四十多年……

为什么受访女性,有那么多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历历在目的感受?

在光学上有「采光性」的概念,说的是镜头采集捕获图像能力的强弱。女人的战争记忆就是按照自身情感张力和痛苦,而呈现的最强采光性能。我甚至要说,女性的战争远比男性的战争更加恐怖。

阿氏说:「恶不是某人带来的,它就在我们的生活中。」


她是灵魂的史学家

阿氏对于战争,对于爱,对于家庭,对于价值,也具备强烈的采光性特质。但是,她并不是用新闻写作或纪实小说的笔法,来展现大时代/大问题当中的小人物/小问题。

关于创伤,心理学家跟文化研究者认为,可以从「创伤经历」跟「创伤言说」两个层面来探讨。前者是亲历者回忆中的花,后者是从创伤长出来的花。

必須說,这朵花很多时候都不是那么迷人。

对亲历者和创作者来说,那可能是《小王子》呵护过的玫瑰,可能是充满忧郁和理想的《恶之花》,更可能是慰问《旁观他人的痛苦》所献上的雏菊。

我需要更广阔的视野——要去书写生与死的真相,而不仅仅是战争的真实。要提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问题:在一个人的身上,到底有多少个人?又如何在本质上保护这个人?毫无疑问,邪恶是有诱惑力的,恶比善更加高明,更加诱人。

是的。阿氏就是用更广阔的视野来聆听这些受访者,包括参与战争,经历战争,在战争之后才出生的人,还有经历过切尔诺贝利的被波及者。她自己说,她是「灵魂的史学家」。我觉得她还是创伤现场的人类学家,她用客观角度来观察和记录当地人与当地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这本书,就既有现实感,社会感,时代感,还有浓浓的文学感。


关于死亡还有爱情

据《白俄罗斯百科全书》记载,「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58秒,一连串爆炸震碎了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存放燃料棒的四号反应炉,切尔诺贝利核灾成为二十世纪最严重的科技浩劫。」

从年轻时代就开始居住在白俄罗斯的阿氏,在这本书的开头,书写了只穿雨衣就去参加灭火的消防队员之妻,回忆这场「大」浩劫所带给她的「小」问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也许两者是一样的,我该讲哪一种?

我们才刚结婚,连到商店买东西都还会牵手。我告诉他:「我爱你。」但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我不知道……我向来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人在哪里,他好不好。

必须说,我读这本书,就跟读阿氏其他几本书一样,泪流不止。想到就要泪流。

那是寻常人的生活,我们要感谢自己有多幸运,才可以不用受那些罪,跟创伤。

德国哲学家西奥多·阿多诺在他所著的《文化批判与社会》一书里写道:「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也是不可能的」。许多人将之简化成,巨灾之后还写诗是残忍的,是不应该的。

不。不是这样的。阿多诺是说,我们不能假装灾难不存在,或者一经发生就发生了。不。我们不能冷漠地遺忘災難,那是野蛮的,残忍的,不应该的。

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说,「她的复调书写,是对我们时代的苦难和勇气的纪念。」阿列克西耶维奇面对时代的苦难,没有沉默,而且让那些被碾压过的花朵,在我们面前重新发芽。


你可能感兴趣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阿列克谢耶维奇并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