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荤者

我从小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食荤者,多数时间听到“蔬菜”两个字就无精打采,不得不吃的时候也挑三拣四,只钟情少数品种。 但是春天里的菜蔬是例外:春韭、春笋、香椿这三样宝贝绝对比荤食更能打开我的胃口。 春韭的妙处自是无需细述,杜甫一曲“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已道尽今夕何夕,世事茫茫。 不知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诗圣和故友用刚刚剪下的春韭做了什么菜肴,想必是炒了嫩黄的鸡蛋,假如当时还能有虾皮吊鲜的话,色香味就全了。春韭是经不起岁月消蚀的,只要稍稍入夏就会变得粗硬辛辣,这时春韭必须改称韭菜,烹煮方法也大不相同。因此趁着春光明媚,尽情享受春韭才不负这个美丽的时节。

记忆中最“春天”的吃法是春饼,祖母将鲜嫩的春韭和绿豆芽快速翻炒后热热地端上桌,再轻轻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春卷皮,教我裹成一卷慢慢地品尝这种春天特有的香味,爽脆鲜甜又柔韧筋道,而翠绿与白嫩在颜色上的搭配,更是道出春天最为本真的特质。当菜蔬的汁水在嘴里爆裂开来时,心里颇有一种把春天吞下去的满足感,难怪民间有“咬春”的习俗,谁舍得春天就这么悄悄溜走呢?!

春笋是春天里上海人家餐桌不可缺少的角色,每当春风吹起,阿姨妈妈们必定从菜场带回几枝细长的笋,一边叨叨价格比肉还贵,一边忙不迭地盘算着先炖一锅腌笃鲜让全家一起喝汤解馋,还是烧一盘油焖笋每人各夹上几筷子尝鲜。 如果将肉和笋红烧的话就是最能进能退的“竹笋烤肉” - 若孩子听话就美美地吃上这种既有红烧肉和油焖笋风味又独具两者混合特色的佳肴, 若孩子淘气闯祸,那么竹扫帚柄敲(拷)到屁股上也完美解释这道菜名呢,嘿嘿!!!

我所品尝过最美味的春笋可不是菜场里的货色,而是直接来自山上竹林,是我婆婆亲手一枝一枝挖出来的呢。 年迈的婆婆经常在春天去儿时的故乡诸暨小住,回上海时总会载满亲手挖的竹笋,那种带着山野之气的香气以及老人全身心的爱意,是世间最珍贵的滋味。 一直想着陪她一起去山上挖笋,听她讲讲在她的豆蔻年华如何与竹林同歌共舞, 唱响婉转动人的越剧小调。 哪一个老人不曾经青春年少如春天的花朵呢?!

香椿最近几年才大量进入上海小菜场,很多本地人还不一定吃过。 香椿虽然上市时间很短, 但好在可以通过腌制的方法保存风味。 我第一次吃是很小的时候去外地玩,亲戚家大姐姐带着我去邻居家串门。 记得那是个夏天傍晚,在邻居家宽敞整洁的小院里,我依偎在大姐姐身边,看着她滔滔不绝地和邻居大哥哥聊天,聊啊聊啊聊得好起劲的,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 渐渐地我无聊得东张西望连声哈欠,大姐姐赶紧让大哥哥端出几碗小菜给我吃,然后她和大哥哥继续滔滔不绝、滔滔不绝、滔滔不绝地聊,一直到很晚大姐姐才依依不舍地和大哥哥告别。 第二天我连比带划地告诉大姐姐我还想吃那个又鲜又香的腌菜,大姐姐笑了,“那是腌香椿,咱这里家家都有不稀罕的,敢情还有你们上海人没吃过的东西啊”。打那以后,香椿的味道在我心里就有一种很特殊的地位,不知到底是它本身就那么有魔力,还是那个夜晚大姐姐大哥哥之间的化学反应赋予了它某种神奇,哪个少年少女没有怀过春呢?! 不知道他们的故事结局到底如何,不过,如果真心爱过的话, 结局并不那么重要吧。

春天稍纵即逝,春天里的菜蔬可能因此格外美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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