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

黑夜中,在我家木屋二楼的卧室窗前,我看不见外面院子里盛开的梅花,梅花的香气从玻璃窗缝隙飘了进来,笼罩着我和身边的叶老师。在八瓦日光灯下,叶老师低头看着中文系专科教材《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读》,时而用笔画着,时而备注几句。他不说话的时候,我也只顾自己写作业。

“家里有小孩就静不下心看书,”叶老师把目光从书本移到我的脸上,这是一张瘦瘦的脸,眼珠子闪亮,“快考试了,在你这里我才能进到书本里面去。”

“嗯嗯。”

我只知道叶老师高中没读毕业,过了两年应征入伍,退伍回来在家种地结婚,大前年担任了我初一语文老师。我初三时候,他不再担任,换了一个语文老师,是新来一位大学学历的中年男老师。但我还会把写的作文拿去找叶老师指导,有一次一篇文章改了七遍,让叶老师对我印象深刻,后来他有事没事都在我家,跟我一起看书。我爸就专门把我二楼卧室的白炽灯换成了日光灯,不过为了省电只买了八瓦的,但也比十五瓦的白炽灯亮堂很多了。

叶老师有时候就睡在我家,和我一床,一人睡一头。隔壁是我大伯家,只隔了一层木板墙,大伯喜欢唱绍兴戏,偶尔睡前会哼几句,接着就安静了,过一会,镇上远处大街上的狗叫传过来,慢慢地叫声消失了,我也睡着了。

叶老师有一次拿来一张县里的日报,给我看他发在副刊上的散文,写他入伍及做代课教师的事情,脸色洋溢着幸福和激动。老师的文章质朴而生动,确实很感人,写作原来可以带给人这种快乐和幸福。我就默默下了决心,以后也要写出文章发在报纸上。

很快就到了夏天初中升中专的考试了。考试那天,叶老师带着三岁的孩子在考场门外的院子里目送我进去,老师已经不担任我的课程了,根本没有义务来考场,来就来了,我看到了老师对我的厚望,等我进了考场他回去,那耽误的时间还不算太多。但是,等我考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看到老师还带着孩子站在门口,我的心里就打翻了热水瓶了,很是烫人,热气都涌到了嗓子眼,很不是滋味。

我考上中专以后,叶老师也离开了镇上去了十里外的村小担任代课老师。到了暑假的时候,叶老师就来我家约我一起去外面采风。有一次早晨,我和老师去了一个山沟里的小村子。这个村子只有三四户人家,其中一户是老师班上的学生家。村子东面是竹林,郁郁葱葱,北面有块几十米高的三角形巨石,立面像被刀削过一样平整,尖顶直插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我和老师在山上看风景,听老师讲故事,谈写作。中午,在他学生家吃饭,和他一起躺铺在一间空屋地上的竹席上睡午觉。山风吹了,虽然是盛夏,也非常凉爽。这时候叶老师已经在省级报纸上发表散文了。

叶老师还喜欢看我从读书地方买回家的书,记得有一套四卷本的《中国现代散文选》被老师画了很多圈圈点点。我忙于学业,看得书却不少,比如郁达夫的全集就是读书那时候看的,还看了一套《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在当时来说已经算是很潮的读物,所以我对现代派的接受其实蛮早的。但是,我一直没有写什么像样的文章,虽然在中专学校混了学生会宣传部长和文学社社长的职务,都是忙于老师交代的工作,也因此在同学中脱颖而出,毕业分配到了同级别的中专学校工作。

我工作去了离家里比较远的海边小城,在市里晚报发表了一首现代短诗,那年我18周岁。

叶老师也从乡下来到了县总工会职工学校担任校报编辑和教务工作。老师的文章发表得多了起来,水平也明显提高,我是肉眼可见,因为自己的欣赏能力也强了,老师开始和我探讨写作,有时候征求我的意见,当然我提不出什么建议,老师的都是最好的。然而,老师写作上的成绩并没有带给他工作上的积极影响,他突然被职工学校解雇了,解雇之前我也不断听到老师说自己的同事刁难于他,嫉妒他的才华和工作业绩,以致他的胃病越来越严重了。

这件事对我写作的兴趣的打击是致命的,我发现写作这条路是很艰难的,是不能靠它吃饭的,只能在生活保障的基础上玩玩才可以的。

叶老师去了宁波私立中学求职担任了校报编辑,我开始进修大专学历,毕业以后我开始任教语文课程,上了两年课,后来大概因为在课堂上讲授朦胧诗和《金瓶梅》就没有安排我兼课了,这时候兼课没有任何好处,我也就过了一下上课的瘾不再想上课。后来我结婚,再进修本科学历,接下来就帮着家里去外面公司看货做生意,写作这件事就没有了念想。

这时候我暑假在老师家里看到了他参加鲁迅文学院进修的合影照,还有参加美国一家中文报纸小说大赛获奖的长篇小说,还拿到了奖金。不过,老师的家庭负担比较重,那点奖金和稿费只是杯水车薪,并没有改善他的生活,他还是最朴素的衣着和简单的生活。他家拆迁新盖的三层楼房都是裸露的砖头,没有任何装修,也没有像样的家具,更不用说高档的电器。

过了几年,叶老师忽然来到了我工作的小城,说为了写一部李鸿章的长篇小说在全国采风,原来老师在北京的一家杂志社打工一段时间了。老师在我这里住了一个星期,白天我上班,他出去到处逛,晚上我陪他散步,不过因为没有一起生活很久,看得出他的拘谨。我留他继续玩的时候,他说要去南方看看。

后来叶老师的长篇小说出版了,卖得还不错,不过我已经忙于自己的生活,对于写作已经没有兴趣,虽然我看书的习惯一直保持并有大量的阅读。接着,老师第二部长篇小说出版了,不过卖得不咋地。

过年和北京的女同学一起在老师家拜年的时候,叶老师说我不写作太可惜了,我当时没经脑子脱口而出:“如果老师您早一点出来长篇小说的话,说不定我也写出来了。”说出去后,我就后悔了,这是把责任推卸给老师,真的太不应该了。我可能想说写作在当时无法承担生活的责任,但表达肯定错了,会让老师伤心。也不知道是否这句话的原因,第二年我和北京的女同学一起拜年的时候,大家去溪岸散步,一路上走了半小时,叶老师竟然一直跟女同学讨论写作,没有跟我说一句话。这让我很尴尬,不过毕竟是老师,我没有抗议的权利。

但是,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要开始重拾学习写作的事情,因为那位女同学也已经有翻译长篇出版了。

又过了两年,一个冬天,北京的女同学忽然来我这边出差,我约她在山边的茶楼喝茶。她一边告诉我要出一本散文集,一边感叹我怎么不写作了。我说,得好好从头学学,用几年的时间看看能否开始写出文章。

我把《平凡的世界》看了三遍,把《红楼梦》看了三遍,把清代的世情小说《醒世姻缘传》看了两遍,还有其他,我在学习基本的写作技法,能把事情写清楚,呈现出来。后来,我开始写,发在一个文学网站,发现这种自言自语的文章根本没人看,写的东西首先要读者感兴趣的。因为工作和生活都比较忙,我也不以为意。

2021年5月,我的生活忽然有很多闲工夫,于是来到了,开始了的写作。开始也是乱七八糟地写,也没人看。我就想怎么吸引人看我的文章呢,想到鬼故事比较吸引人,就去看了好多本鬼故事,写出了《尼姑庵》,这篇文章被安然老师注意到了,被收入《文字之光》专辑,获得了很多老师的点赞和留评,引起了朋友的注意,开启了我的写作之路。随后,《青春笔记》得到米妖老师的指导,被梅花满园伯乐老师推荐,算是正式登上了写作的舞台。

我在的写作也是比较艰难的,开始写的东西,自以为是小说,但不断被米妖老师批评为在写故事,不是小说,我就开始研究现代流行小说的写法,有了《〈我在〉,刁斗个体生存的窥视艺术》这篇7800字的书评,而后写出的《虚实之间》,算是稍微摆脱了故事的束缚,有了一点点的进步。

我对自己写作的要求,还包括喜欢去尝试自己不擅长的题材和内容,当写出来的时候,那种快乐是无法形容的,因为又攻克了一道关卡。在这过程中,我得到了米妖、满花满园、非村、葉葉素心、冬天开的猫、城外的阳光、山中诗客、绿山墙的采薇、三三不惑、安然等老师的指导和帮助,十分感恩,永远铭记在心。

每当我听朴树《那些花儿》这首歌,我对过去的人和事深情怀念,不能自己。而现在,的人们和故事,也终将成为那些花儿。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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