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城市的出租屋游荡了两个月后,同年十二月,我来到一家山舍开始了退伍后的第九份工作。

为什么会选择来山上工作呢?坦白说,退伍回来这几年,工作并不理想,除了打工时间长以外,每个月的工资也少得可怜,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的病——精神恐惧症,这段时间它又复发了。因为没有过多的钱接受治疗,看了一些偏门医生才知道治疗这种病的方法:跟电子设备多保持距离,尤其是手机,不要熬夜,多休息。

当然,我也会适当下山,去山下那家‘回声书店’。那里靠近海边,空气清新,更重要的是,进入店内的顾客都要自觉把手机放进铁皮柜里,进了阅览区也不允许说话。店主开这家店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更多的人听到自己内心的回声吧。

四月中旬的一天,晴空万里,我去了那家书店。这次过去,店里做了新的装修,天花板上吊着许多复古的孔明灯,放书的书柜成了茶色的书架,上面摆着许多新进的书,周围还配有一张张藤条木椅。

在书架第二排的新书区里,我找到了近期我喜欢的小说,岩井俊二的《情书》。跟网上宣传的效果一样,冬日里的一只蜻蜓飞在作者和书名之间,空中白茫茫的一片,飘着飞舞的雪花。 

随手翻了几页,我正打算买它。可刚转头,就看到了右手边独立区域的绘画展。据说每个月店里都会举办一些公益活动。比如绘画、雕刻作品什么的。当然,作者也会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

墙上打着柔和的灯光,还挂有几幅油画和一张素描。

有一幅是裹着红围巾的大漠女孩睁着大眼睛看着画框前的我,另一幅也是她。捂着左眼,深蓝色的眼珠凸显在手指的缝隙里。

这些画都跟眼睛有关。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右下角的那幅素描。

一个男孩坐在窗前端着一本书,窗户两边放着整齐的书柜。他的身后隐约闪现着一棵树。

我在原地愣了几秒,请前台的服务生帮忙拍了照。离开时,门口贴着一张公益广告单。

晚上八点刚过,院子里就静悄悄地一片。而手机里的社会头条无非又是些乱七八糟的伦理新闻和一些抢劫案。厌烦地放下手机后,我走出了房门。

今夜的天就像打了一层薄薄的底色,白底蓝云,漆黑处隐约能听见沙竹被风吹摆的细微声,如果天再亮些,我会以为我还呆在白天像浮沙一样流动的世界里。

看着这夜色,我忽然想到时间又过去了一天,我学到了什么呢?

想到这个问题,我立即回房饶有兴趣地看了几页《情书》,生怕时间趁我胡思乱想而再次溜走。在我看来,当初选择在这里工作,无非就是想有一个安心学习的地方,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内心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应该是一封哪儿都寄不到的信。正因为哪儿都寄不到才有意义。因为,这封信是写给不在人世间的他的。

寄不到的信?——这是书中的原话。

我立即联想到白天在书店里的照片。作者为什么要把这幅画的名字叫“眼睛”呢?更重要的是,我总觉得这个男孩的神态像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

我用手托着下巴,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看着用笔写好的内容,我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交通和网络都不是很发达的农耕世界。

此后的一两天里,山舍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是周末,山下的人都会选择上山喝茶,我端着木质的茶盘满院子跑到中午,下午也依然没停。

可就在他们关车门的那一瞬间,砰的一声,黑西装革着领带,腋窝下夹着公文皮包,刺鼻的汽油味和一股子商业的铜钱还有皮鞋的鞋油味纷至沓来。

我开始觉得呆在这里的生活变得无趣起来。与此同时,我收到了上次寄出去的信。

具体来说,那是过了星期日的第二天,沏茶室的窗外爬着一只毛茸茸的松鼠在树上吸吮着芭蕉树上的花粉,放眼望去,蓝天里白云朵朵,我在整理山舍门口的信箱时发现了它。

难道是退回来的信?

想必是吧。没怎么多想,我就把它装进了裤兜。

晚上十点,目送完最后一群酩酊大醉的客人消失在代驾的私家车后,我拔下路灯的总闸,和同事幼子也打算下班休息。刚走上台阶,这时,黑漆漆的大门处驶来了一辆闪着白灯的奔驰赛车。

灭了灯,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女人。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一张画着淡妆的长脸。头上戴着一顶民国时期的旅游帽。

是她。穿着考究,手里还喜欢拿相机玩夜拍的‘夜猫子’。记得幼子有次站在储存间说过,这是个孤僻高傲的设计师,个性要强,对服务的要求也很高,每次来山舍喝茶,不坐到凌晨不会离开。她侧着脸,有些不满地说道。

“幼子在吗?”她莞尔一笑,然后,朝沏茶室走去。

“在接待室。”我伸手指了指,空中弥漫着一股女人通用的香水味。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她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神秘,倒显得更有教养。

因为考虑到明天还要早早上班,幼子便下了班。而我呢,为了应付她高端的要求,不是给她拍照就是煮茶换水。还真是个刁钻古怪的家伙,希望你熬夜喝了这壶茶,明天早上连床都下不了。我看着沸腾的茶叶在心里暗暗发着小诅咒。

一直到了凌晨十二点半,头顶的圆月升在半空,夜猫子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院子里只剩下疲倦的我还有草丛里用细微声音鸣叫的蝈蝈。

回房洗了澡,我正打算睡觉,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桌上的那封信。

是退回来吗?总感觉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

走到写字桌打开一看,一股清香的绿草味袭来,而且,回复的内容也让我感到惊讶。

你好:

  我是玄子。

  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玄子


我歪着脑袋,又仔细看了一遍。

有点倾斜的蓝色字体,而且,绿草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上次是出于好玩,我才写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寄过去,没想到,竟然收到了来自巷尾小镇一个叫做‘银杏树之家’的回信。更何况,身处在互联网时代,还有多少人会选择用手写代替电脑呢?

想必,这个叫‘玄子’的画家为了纪念年轻时某个让他难忘的人才选择画这幅画吧。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目的,这样看来的话,他的身份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或者是成熟的男子。

把第三张信纸扔进垃圾桶后,我朝床上走去,这次的回信我可变得礼貌多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