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安穆天才是这部小说真正的主人公。也是我生命中,无以替代的主人翁。
安穆天是春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
五十九岁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他的头发浓密,除了几根白发,光滑的脸上找不到什么皱纹,肤色就像白大褂般匀净,也如手术台上的灯光般明亮通透。他气色很好,时常是白里透红的样子。
安穆天早年留学美国和欧洲,是一名享誉海外的心胸外科医生。他放弃了在海外行医的优越条件,回国后除了继续专业的研究外,在医院行政领域里也展现了他令人刮目相看的才华。在市里各大医院的院长中,安穆天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除了在学术上的卓越成绩之外,在医院的管理上也有自己独到的理念。
这些年来,因为春江第一人民医院在医学界的业绩令人有目共睹,安穆天成了众多医生心目中的偶像。大家都尊称他为安老板。其实,还有一股浓浓的如同亲人般情意在弥漫。
在这个大集体中,只要面对着安穆天,大家总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一种港湾般的,温暖和幸福。
医院里的人,都尊称他为安老板。
汪琦就对区雯丽说过,在这家医院里,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安老板。
区雯丽知道他的话里有话,便戏谑了一句,什么时候,你也做汪老板?
汪琦说,下辈子吧。
汪琦说的是心里话。
谁都会信服地觉得,只要有安穆天在,这家医院,就永远在他手心,像一颗随心所欲的棋子。
然而,很多时候,人们总会注意台前的演员,却忽略了真正掌控大局的导演。
安穆天无疑是最出色的主角。而如此隆重的角色和舞台,也得有导演精彩的指示,才能轰轰烈里地上演。
就在刚才的一个电话,又把安穆天顺利的工作给打乱了。
是院党委书记区群打来的。
区群打着官腔,让安穆天去做做汪琦的工作,不要老是和他的女儿区雯丽闹情绪。
区群说,刚才丽丽又哭着向我告状,说要和汪琦分手。你说他们两个早就住在一起了,可总也不结婚,也不是个事儿。老安,他们两个搞对象是你介绍的,你就好人做到底,帮他们劝劝。我知道,汪琦一定听你的话,医院里没有人不听你的,你说对吧?所以,你这个忙一定要帮的,最好,让汪琦不要再和丽丽这样下去了。丽丽是想快点结婚的。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女孩子再拖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
区群表面上是和他商量,实质上已明显下达着指令。这一点,安穆天心知肚明。
在这个医院里,安穆天犹如皇帝,而区群这个党委书记就如同是宰相,权利虽在安穆天之下,关系倒还是颇为微妙。幕后的原因,是区群的表哥是市卫生局的局长,而他凭借着雄厚的背景,一路从小儿科医生做到了党委书记。或许,论能力论学识,他都不能和安穆天相提并论,但区群也是在官场上混了很多年的人,有了自己的处世哲学,上上下下的八面玲珑,运筹帷幄,这一点,医院上下大家也都和明镜一样。
尽管如此,安穆天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才华而自倨。做任何事都会细细斟酌,步步小心为营。
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可能丢了乌纱帽,这样的例子如不胜数。他可不会因为复杂的人际关系,把自己好不容易,费劲艰难得来的美好前程,给白白地葬送了。
一般情况下,安穆天每年都和自己的老婆上区群家两次。一次是国庆,一次是春节。
一来送礼,二来是联络联络感情。
礼物从原先的各地土特产到现在市面上流行的购物卡,到现金。东西越来越轻薄,价值越来越昂贵。每次区群都是照单全收,还会拍着他的肩膀说有数有数,仿佛安穆天托了他办成了多少事似的。
事实上,除了一些寒暄的话,安穆天是不会多说一句的。
这已经是他历经世事后的习惯。
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懂。每次见到区群这副嘴脸,安穆天的心里着实是不痛快。但也无能为力。谁让世道就是这样的,自己怎么没有一个当大官的亲戚呢?
既然已经在院长的位子上了,就得把这个位子坐圆满。百分之一百的圆满。
就像以前在做每一场手术时,都要注意每一点的分寸,把每个细枝末节都做得尽善尽美。那才是他作为医生,作为院长的职责啊。
那日,应该是去年初三的晚上。那时安穆天已经提拔为医院的副院长,和区群是同一职位。可以说,两人已经是平起平坐。那以后,安穆天对区群更加不敢怠慢,还是按照老规矩去拜访区群,想对一个忠诚的老上司那样。
记得,在当上副院长没多久,安穆天和老婆按照惯例,去了区群家。
事先也给区群打过了电话,让他和老伴都在家里等候。区群家和他家都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和安穆天所在的小区,只隔了一条马路。
司机一会儿就把他们送到了。
东西也很轻,一叠购物卡,一些花花绿绿的现金,犹如像羽毛般轻盈。而两瓶茅台酒,则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两瓶高档的茅台酒,被他和老婆分别攥在自己的手上。这些礼物都是别人送给安穆天的,现在转了个弯,来到了党委书记区群的家里。
安穆天知道,钱总是越多越好,谁也不会嫌钞票少,而茅台酒则是他们都趋之若鹜的珍品。茅台酒可是一年比一年稀有,到了逢年过节,这个价格还是忽忽地往上窜。
他其实也都喜欢。都一样。但眼前,区群显然比他心底的欲望更重要。
那晚,区群把其中的一瓶茅台酒开了,酒味的香醇,让两颗原本并不切近的心,倏忽就拉近了。
区群让老婆在家里做了安穆天最爱吃的红烧肉,还让他带回去两条中华烟给儿子。
安穆天说儿子在国外没回来。区群说,没回来就寄过去呀。他在国外,一定是想念中国的名烟的。然后拍着他的背脊说,兄弟呀,你就是好福气,说来说去还是男孩好,你看你儿子和我女儿是同学,现在你儿子去国外的大公司工作,还被洋妞看上了,我女儿呢,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我和老婆,正为这事愁煞心了呢!
这天区群的女儿区雯丽不在家,过年就和几个姐妹淘去了欧洲十日游,要到年初八才回来。区雯丽和安穆天的儿子安潇曾经是中学同学,安潇后来上了财经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国外的硕士。安潇在德国学习期间得到了洋妞的青睐,结果留在洋妞父亲的公司上班了。
区雯丽则考上了医学院,这年夏天才博士毕业,分到春江第一人民医院做了一名妇产科医生。中学时代的安潇和区雯丽是挺要好的朋友,因此两家也时有往来。那会儿安穆天还只是一名心外科的主任,而区群则已经是医院的副院长了。区群虽说是副院长,但对当院长没有多大信心,他对到底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一个颇有自知之明的人。
区群只是没有料到,看起来只是才华出众却貌不惊人,似乎也没有多少城府的安穆天,会一路过关斩将,渐渐地,走到了他事业的巅峰上。
他终于明白,有时候,能力还是会决定一切的。
所以,他打心眼里对安穆天非常佩服。
但他的心思,隐藏得一直很好,从来不表现出来,而且,他总会凭借着自己的优势,见缝插针地对安穆天颐指气使。
安穆天如此聪明的人儿,也非等闲之辈,他知道区群的势力,也知道怎样阳奉阴违,疏而不漏。如果能把区群哄得好好的,他的仕途也一定会越走越顺,越走越远。
那日,酒过三巡。
一切都在云里雾里缥缈,美轮美奂。人生得意须尽欢,是不容错过的良辰美景。
区群脸色已经泛红。趁着酒兴,他说,你得在今年帮我办件事儿,帮我办成了,我不会忘了你!
安穆天那天也有点微醺了,半梦半醒之中,知道总径还是一定要抓住的。所以,他拍着胸脯说,区院长,我的大哥,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全力的!
区群摆摆手说,不要说尽力之类的话。这都是表面之词。我相信,只要你能做的,你就一定能做到,对吗?
紧接着,区群就把那件燃眉之急的事,对安穆天和盘托出。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想让安穆天做媒,给她女儿介绍对象。
原来,区群的女儿区雯丽,早就对科室主任汪琦情有独钟,而三十九岁的汪琦,至今也只是单身,照区群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安穆天明白,汪琦年轻有为,相貌堂堂,是很多女医生女护士追逐的对象。不过,区雯丽不同。她毕竟是区群的女儿嘛。
他觉得这事 不难,决定去试一试。
他想,就冲着是区群,他一定会对他涌泉相报的。
放假后的第一天上班,安穆天就单独找汪琦谈了话。他说,你年龄也不小了,这样,我给你介绍个朋友怎么样?
汪琦紧张地说,安院长,你怎么也操心这事了?你要介绍谁呀?
安穆天说,区院长的女儿,你看,怎么样?她早就暗暗喜欢你很久了。
汪琦仔细地打量了安穆天,然后垂下头略微思索了一下,说,这事,是区院长让您说的?
见安穆天微笑着不说话,他又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抬起头来,说,好吧,我会试试。我听您的。
谢谢你,汪琦。安穆天莫名有份感动,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个小伙子,就像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他是真心希望,他可以幸福。
他是那么喜欢汪琦。不仅因为他优秀。更因为,他懂他。
安穆天就这样,有生以来做了第一回的红娘。
很快,就听说区雯丽和汪琦同居了。汪琦还住到了父母为区雯丽单独买下的豪华公寓里。
事情原本非常顺利,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但安穆天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就像一架表面完好的机器。其实是有故障的,却还在继续运转。他很担心,害怕,有一天它会突然停止,分崩离析。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展得怎么样了?
他知道区雯丽喜欢汪琦,那么汪琦到底有没有爱上她?
他真的不能确定。即使从表象看,他们是相爱的。仿佛是天作地和的一双。
他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自己私心所铸的结果,在正常的航道之间。如果有一天偏离,他会不会看到自己无耻的内心?
他冷静地思考。结果,却没有浮出水面。
那年夏天,安穆天终于被正式任命为春江第一人民医院的正院长。
他没有企及过这样的位子,却感谢命运的力量。感觉无形中有股力量,簇拥着,让他上了台。
他听到了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般令他窒息。
如散发着泥泞的污垢上,开出了美艳无比的奇葩。
他回眸凝望,看到了人群中区群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背上。
顿时,有汗一样的血渍,滴滴地涌了出来。
还透着几分冰冷,却像一面大红的飘扬的旗帜,无限风光地,飞扬在世界中。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化为了尘埃。
他成了春江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
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那一年,区群任命为党委书记。
区群说,你的理想是当院长,我的理想,是吃到女儿的喜糖。所以,我的理想还没实现呢 。
安穆天说,你一直知道我的理想?
区群说,当然,那也是我的理想。是所有医生的理想。但是穆天,我相信只有你可以做到。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心中的英雄。像拿破仑那样。
我能做你的元帅吗?安穆天将信将疑。
当然是了。你可要领导好医院的千军万马啊。区群说。
而现在,这个已经登上元帅宝座的男人,就在以他的方式,让自己,继续收拾着残局。
他无法选择,只能镇定下来聪明处置。更或许因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的确,事情不会那么一帆风顺。或许,今天晚上,他要打破常规,再去一趟区群家,再带上两瓶不属于节假日的茅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