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大侠(五)

“谁跟你说的?”

“小仙女给我说的啊!”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噢,她昨晚往我房里递了封信,说你走了。”

“她没告诉你我又被魔天抓回来了?”

“这倒没有!”

“这儿的人都有病!”何朔忿忿道。

“朔,你呀!不是师父说你,真惨!你说你才多大,就惹下了两个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招惹的人!”

“还不是因为你?”何朔大怒道。

“哎,朔,可不能不识好人心啊!师父我可是一直帮你的,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自己难道没责任?做人要凭良心,对不对?”骆书一本正经道。

何朔心知和骆书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索性下了逐客令。之后,他又试着逃过几次,但无一例外都被魔天抓了回来。他虽能出得了石室,但终旧飞不出魔天的手掌心,不久,他也就灰心了。

而骆书也不怎么来教何朔功夫了,原因很简单,骆书已将自己的功夫倾囊相授,剩下的路就靠何朔自己走了。魔天每天都会准时来找他比武,可是现在他反而有点倒退了,每天只能和魔天打到三十招不到。因为魔天对何朔的招式了如指掌,而何朔却在原地踏步。这种局面既令他沮丧,又令他懊恼,以前他还有逃出去的希望支撑,可眼下连功夫都倒退了。他也试图向骆书请教,但这二年来,他既没叫过骆书一声师父,又没给老头过好脸色,一时抺不开面子,也就没张这个口。

屋漏偏逢连阴雨。何朔的内外伤也是越积越重,以前他还能在和魔天比武前把伤势疗养好,而现在,魔天已增加了功力,何朔的伤势自然愈来愈重,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直到卧床不起。就是这样,魔天照旧每天来一趟,临走时告诉他拖欠的招数。当时正值寒冬腊月,骆书也已一个月没来看何朔了。腊八那天,魔天告诉何朔:他已经欠下三万七千八百二十五招了。

下午,骆书顶着一头白雪钻进了石室,当他看到石床上奄奄一息的何朔时,又留下了伤心的眼泪。

“师父把所有功夫都教你了,你还被人打成这样?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师父!”何朔有气无力道,“我快不行了,我也不怪你和凤姨了,你也别怪我了吧!这二年多来,我几乎天天生不如死,现在总算可以解脱了。等我死了,你能把真相告诉我爸妈吗?”

“不能!”骆书一口回绝,“臭小子,你少来,这种把戏老头子我玩剩的!”

何朔闭上眼晴,皱眉蹙额。“你倒是教我点真本事啊?你看我现在这个熊样,跟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这能怪我吗?你听说过那个高手是靠师父教出来的?那都是靠自己一步步打出来的。你小子现在一点信心没有,枉费了师父一番心血。兔崽子,师父教你的功夫,你要是能吃透了,等你到师父这把年纪,起码也是一代大侠!”

“我还活到你这把年纪,再六年魔天就会把我杀了,我还活到你这年纪,你真是老糊涂了!”

“咿,也对啊!”骆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是得想个快点的办法。要不然老头子我真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我就纳闷了,你当年是怎么打败他的?”

“哦,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不说也罢,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不说算了!”

“哎,臭小子,你可以去找小仙女啊,她幸许能帮到你。”

“你大半截都快入土了,而且二十四小时都清醒的人都没办法,一个一天只清醒两小时的小姑娘有办法?”

“我不说了吗,她是天上的,既然是天上的,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都怀疑这是不是你和那个疯婆子给我挖得又一个坑!”

“那你去还是不去?”

“我现在这个样儿,你说,我怎么去?”何朔用力挺了挺不听使唤的身子说道。

“你不早说!”骆书仍毫无愠色,嘻笑着上来为何朔疗伤。

傍晚时分,何朔吃完晚饭,身体才自如了许多,随后他又盘腿打坐,依据骆书传授的内功心法自行疏通经络血脉,直至内息平缓。

弦月高悬,众星拱卫。何朔时隔一个多月再度走出石室,不过这次他不是要逃离,而是去找兰欣,碰碰运气。冬寒如铁,群山枯落寂寥,身穿一件洁白如雪的羽绒服的兰欣依旧立于亭中,眺望远方。

“嗨!”何朔缓步上亭,向回头望向他的兰欣招呼道,“天这么冷还出来?”

兰欣只是微微点头。

“咱俩也算是认识吧?”

兰欣又点头。

“你……你能……能和我讲话吗?”

兰欣继续点头。

“那好,我的事你知道吗?”何朔见兰欣又要点头,忙抬手制止,“等等,你能说句话吗?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知道!”兰欣边点头边启朱唇说,声音柔婉空灵,但语气却冰凉无情。

何朔心中一阵矛盾,听其音确如仙乐,但其语气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他还是继续开口了。“我被困在这儿已经两年多了,我师父说只有你能帮我离开这儿,这是真的吗?”

“我不确定!”

“你的意思是你肯帮我了?”

兰欣款款转身,重又望向了远方。“我虽精研武学,可我却不会武功。我只能从帮协助,要想打败魔天,还得靠你自己。”

“也就是说,你只能告诉我怎么做,至于成功还是成仁,还得靠我自己?”

“对!”

“冒昧的问一句,我有可能蠃魔天吗,在未来六年里?”

“不知道!”

“那你了解魔天吗?”

“我只了解他的功夫。”

“什么程度?”

“全部。”

“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知道如何破解他的功夫喽?”

“是这样!”

“有没有可能,我在六年里学会这些功夫?”

“不知道!”

“对,这是我的事。”何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接着他又望向兰欣,“你为什么会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想检验我的研究结果。”

“我就说吗,天上怎么全掉馅饼给我!”何朔心里喑想。“不管怎么说,咱们就试试吧!今晚你打算教我点什么?”

“骆大侠早就跟我说过你的事了,我已将魔天的武功尽写在了这本册子里。”说着,兰欣将怀中字典一样厚的一本书递给了何朔。

何朔一个哆嗦,“怎么这么多?”但还是接了过来。“你花了多久写的这玩意?”

“三个月!”

“啊,这个老家伙!”何朔低声咒骂骆书道,“这里面有破解之道吗?”

“有。”

“如果看不懂,能来找您请教吗?”

“可以!”

“好吧,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外面冷!”

兰欣再没作声,只是轻轻回头,又望了一眼这个有点像骆书的男子。

石室内并无灯光,何朔回到石室并没法看兰欣给他的那本大部头册子,次日早上他勉强应付了魔天五十三招便爬地上不起来了,而事实上他也没法起来。之后他才有时间翻看那本书,打开首页,何朔便感受到了兰欣的武学造诣的高深和精微。每页书都系手书,字迹端庄隽秀。书的左边是魔天的武功招式,右半边是破解方式,魔天的武功路数只占全书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都是破解之法。何朔仿佛回到了初中数学课上,每道题老师都会讲几种解题方法,还必须记住。幸好他有中医底子,又经骆书两年多的亲手调教,武学基础已颇为扎实,读起这本书来并不困难。

生活似乎再一次有了目标,只要坚持固本培元,练好骆书教的功夫,然后熟记魔天的招式及破解之逍,假以时日,并不愁出不了牢笼。另外何朔对兰欣的武学造诣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按书上所言,魔天也绝非兰欣敌手。后面的情况也一再证明了何朔的判断,不到半年,他就和魔天打到了一百招,而且不似以前那般狼狈,不似那般遍体鳞伤了。

处于感谢,何朔时不时到半山亭去陪陪兰欣,还把红花和黄连介绍给兰欣,当然刚开始主要是为请教兰欣。兰欣说话依旧简短扼要,冷若冰霜,通常情况下何朔都佷难理解她说的东西,兰欣往往也不多费口舌去解释,而是会在下次见面时给他一杳纸,将他的疑惑全解答在上面。一来二去,何朔也就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一年过去了,何朔进步不小,每天都和魔天能打到百招之外。但魔天也照样在向他学习,而且学习的效率明显要比他高。何朔被关进去第四个年头的阴历六月初九夜晚,何朔踉踉跄跄,跌跌捶撞来到半山亭,这是因为他今天已打完兰欣给他的那本册子上的武功,反而遭魔天暗算,后心中了一掌。他调理了一白天才勉强从窗户中爬出来,来找兰欣。

“我又输了,我会的他也会了,我已经没什么优势了。”何朔沮丧地望向兰欣说。

兰欣稍稍一顿,“我先帮你疗伤吧!”

“可你不会功夫啊!”

“我会针灸,你伤在脏腑,真气运转不出丹田,才会疼痛不止。”

何朔闻言,心头一喜,“就这儿吗?”

“去我房间吧!”

兰欣说着款步沿山路走去。

兰欣住得房子和连教授住得那套一模一样,不过兰欣房子里面的陈设更多。何朔虽知兰欣有如此待遇,却未曾造访,而眼下伤势沉重,剧痛难忍,并无心观赏,他用最后一口气盘腿坐倒在客厅中央的一块空地上便不省人事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自然醒觉,他仍坐在客厅地上,气血已经运行顺畅,后心虽仍隐隐作痛,但那已是皮肉伤。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巳是凌晨三点,四下一瞧并不见兰欣的身影。何朔就地调整内息,让真气运行了一周天才起身离开。回到石室,便和魔天碰了头,又是一番打斗,他又一次落败受伤。

之后的情势又每况愈下,他甚至又一次伤重到卧床不起。好在这种情况下骆书都会及时出现,给他续上一口真气,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朔,你得动动脑子,你怎么能跟老糊涂拼学习能力呢,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啊!”骆书卡着腰教训起缓过劲来的何朔。

“你说该怎么办,师父?”

“我告诉你。”骆书俯身到何朔耳畔,泛着诡诈的笑容给何朔耳语了几句。

何朔听罢一拍脑袋,“我真笨!”说毕他立即起身自行导引真气,疗起了伤。

夏去秋来,夜风中夹着一股刺人肌骨的寒气,但山树依旧葱茏,山气依旧平和。

“小仙女!”何朔捧着一束盛开的山菊突然出现在兰欣面前叫道。

不过兰欣似乎早已料到,并没显出惊诧的神情。

“送给你!”何朔赶忙掩起失望,红着脸奉上山菊。

兰欣注视了一会儿那束山菊,轻轻接到了怀中。

何朔耸耸肩,搓着手显出如释重负之感。“听我师父说,你脑子里装有无数内功心法,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挑几套?”

兰欣并没答话,仍用两汪平和的秋水望着何朔。

“我是这样想的,”说到这儿何朔不好意思了,“其实是我师父想的,魔天的功力高深莫测,跟他拼招式,下辈子我也打不过他。我师父的意思是让你教我几套内功心法,让我提升内力。然后我打算借助你的武学造诣转功为守,你能帮我吗?”

兰欣沉思片刻,“内功心法,我可以给你。你说的转功为守需要我做什么?”

何朔长舒一口气,眉飞色舞道:“你看!以前我只要出完第一招,魔天便转守为攻,所以我常被他打得不成人样。以后,我要进攻,但得靠你!”

兰欣并未答话,意思是要何朔继续往下说。

“你凭你空前绝后的武学造诣每天帮我制定一套攻击方案,我就可以连续攻击魔天了!”何朔说完这句,脸已赤红。

“可以!”

“什么!”何朔筒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的是每天,而且至少要一百多招的攻守招式,你不觉得这很过分吗?”

“你不可能连续攻击魔天超过三十招,我每天会给你一个攻守平衡的方案,不过我不能保证你就此打赢魔天!”

何朔眼眶早已湿润,“这我知道,听天由命吧!”

“如果我能看到你和魔天比武,胜算或许会高一点!”兰欣似乎并不在意何朔被她感动,仍用冰冷的语气补充道。

“对啊!”何朔一拍脑袋,“这个我有办法,我让我师父去弄套监控设备装在我房里,不,还是我自己去吧。这样,你每天都能看到我和魔天对打的场面了。”

“可是我每天就这两小时是清醒的。”

“没关系,电脑会保存下视频,完了我教你,可有意思了。”何朔自娱自乐道。

兰欣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接触过多少电子产品,脸上显出茫然之色。

当兰欣让何朔选择是学习道家的内功心法,还是佛家的内功心法时,何朔虽有点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少林《易筋经》。当然兰欣告诉何朔的《易筋经》已非昔人玄奥难懂的梵文古字,而是更加实用,更加易于练习的运功法门。不过,上乘武学虽收效显著,但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必得勤学苦练,方能精进。

对于电子产品,何朔并不陌生,他从疯人院外墙上拆了一个探头按在了自己那间石室顶部,又以兰欣的名义向院方要了一台电脑放在兰欣房中,两下一连接,一切都尽在掌握中。

兰欣果真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她只看了魔天与何朔的五十场对战,制定的方案就不致让何朔再受过重的内伤了,但要是想击败魔天,并非她无拆解之招,关键是何朔这块硬件还不到火候。

这下何朔的生活稍稍改观了些,起码不必为受重伤担忧了,多余的时间他勤练内功,熟练各路招式,功夫自是一日千里。每晚他都会去见兰欣,依据视频找出问题,并为次日的比武做准备。同时,兰欣还用针灸辅助何朔导引真气,不断冲击任督二脉,毕竟这是每一个武林高手必须打通的经脉,何朔要想从魔天手中逃生,更是非如此不可。第一次何朔当着兰欣的面脱去上衣时,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当他看到兰欣那毫不在意的神情时,他也就安心了。

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温情,何朔那颗快乐的心也蠢蠢欲动了。第五年时,他的神经已不再那么紧张,似乎是已经适应了这种单调又危险的生活,他转而开始有意留出一部分时间去关注兰欣,希望能帮到兰欣,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兰欣虽一贯神情冰冷,但却很少拒绝何朔提出的建议。精神病院里夜景宜人,但并不适宜两个年轻人开心畅玩,何况何朔还是在押的病号。每逢花好月圆,何朔就会带兰欣到后山畅游一番,如今他已练就一身好轻功,足以携着纤弱的兰欣来去自如。他和她仰望浩瀚的星空,俯览秦岭风光,教她运用电子产品,教她像外面的女孩那样吃零食、听音乐、看电影。每次兰欣都会听话的去尝试,但却从未去刻意保持。

清明之后,山中乍暖还寒,但却无法阻挡年轻人激跃的心情。午夜时分,干完正事,何朔又带兰欣来到后山。这次他顺道从保安室顺了两把强光手电筒,打算让兰欣见识一下山花烂漫。这种日子已经快一年了,兰欣的精神已放松了许多,言语表情中也多了些温婉和顺。何朔看得出来,她甚至有点留恋这夜晚短短的一个时辰。打开手电,将两块扇形光束合在一起,加上头顶的星月光辉,山坂上顿时花枝招辰,异彩纷呈,桃梨杏花,迎春花,杜娟花争奇斗艳。何朔一一力兰欣指认。

“啊呀!朔,好浪漫吗!”冷不防,身后传来骆书的调侃声。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兰欣,更是花容失色。来的不止骆书,还有凤姨。

快六年了,何朔第一次见凤姨,心下早已没了怨恨,反多了几分愧疚和思念。“师父,你和凤姨怎么来了?”

“废话,只许你们谈情说爱,就不许我们花前月下啦?”骆书上前质问道。

后面上来的凤姨给骆书屁股上一脚,踢得老头跳得老高。“臭小子,你比你师父还赖蛤蟆啊!竟然想吃小仙女?”

“凤姨,你误会了,我只是陪兰欣出来看看花。”

凤姨见何朔言语恭顺,心中大悦。“跟老糊涂打成怎样了?”

“亏了兰欣,现在总算能保住命了!”

“还忌恨凤姨吗?”

何朔低下了头,“凤姨,我不应该那么说你,我现在挺后悔!”

“哈……”凤姨仰天大笑,笑声依旧雄浑辽阔,惊得方圆一里的山鸟纷纷四散飞奔。“小子,在这儿没人敢逆我的意,你算学乖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有一点,小仙女是我的人,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同样会让你生不如死!”

何朔望了一眼兰欣微微一笑,“凤姨,你放心吧,我还指望她帮我逃出升天呢!”

四人又逗留了片刻,兰欣依旧一言不发,骆书依旧不停地挑逗凤姨,继续上演着你追我赶的孩子戏。何朔不停歇地给兰欣讲一些事,天上的,地下的,人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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