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乃亭是通往湘杭的必经之地,临一湖江水,江水浩浩汤汤延绵不绝,景色独美。
欸乃亭是景帝年间,提供给行脚僧的休息之所。湘航繁华,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地界了,不到那儿,看不到整个江湖最完整的样子。
景帝的小儿子华帝继位后,又在湘杭添了几个港口,对外贸易频繁,使得文化水平快速增长,有人调侃,如今的湘杭,就连乞丐都会吟诗作对了。
此时,欸乃亭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有三位壮汉,其中一个像是老大,头带红巾,腰肥体壮,眼睛都透着一股凶狠。老二拿了把亮锃锃的铁刀,手一直握着刀把,看上去也很危险。老三像是个书生,面色白净,身子骨比前两位薄弱许多。
就这三个人,霸占了欸乃亭,来来往往的行人见不好惹,只能叹口气继续前行。
"消息准吗?咱都等了一上午了,俺都饿了!"见还没动静,老二出口抱怨道。
"别急,等着!"老大看上去也显得不耐烦,但还是压着火气,"老三说的话不可能错。"
书生气的老三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摇。"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公子说的。"
老二本来就急,一听这话还没根没据的,脱口就问道:"哪个公子?"
"还能是哪个,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公子?"老三睁开眼睛,浑亮的双眼透出一丝敬佩,"十三公子,当世无双,他说的话一直都会应验。"
"有彼公子,才惊天下,一把花团扇后的容颜不知叫多少姑娘痴狂,多少男子羡艳,更冠绝天下的是他的料事如神,从东楚之战到皇帝纳妾,多少事情都能随口道来,偏偏一一应验,哪里不叫人心生敬佩!"一个穿着像是店小二的男子说着这番话向欸乃亭走近,鞠了个躬,模样很圆滑,"嘿嘿,天气炎热,我看各位的样子需要歇息一下,旁边就是小店,要不要几位好汉进去喝杯茶解解渴?"
老大挥挥手,老二更是不理,只有一直神色淡淡的老三此时眼睛亮了一瞬。
那小二继续说:"本店的特色是烧猪蹄,不过考虑到进入夏季,新进了凉拌藕荷,莲藕都是新鲜的,泡茶的水都是当天清晨收集好的露水,口感新鲜凉爽,包各位满意……"
老二握紧刀把,眉头紧皱:"我大哥都说不用了你还不懂是吧?"刀已经出鞘三分之一,被老三给按了回去。
老大疑惑地看向神色异常的老三,"怎么了?"
老三面容有些惊奇,甚至是惊喜,从那小二出现时就一直盯着他看,此时眸子深处带了些狂热。
"您是云不笑吧?"他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小二定定地和他对视几秒,脸上热情低微的表情已荡然无存,微微一笑,气息陡然变了。
"公子要见你们。"
此话一出,包括老三在内的三人俱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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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云梯的包间上午被一戴斗笠的男子包下来,正巧着,负责上菜的小二就是老三口中的云不笑。
三人跟着小二上了二楼,小二轻轻推开"揽云梯"的门,迈步而入,三人对看一眼,跟着进入。
"公子,人带到了。"
让紧随其后进来的三人惊奇的是,那小二的嗓音突然变成了低柔的女声,此时再一看,哪里还是男子,就是个面容稍微冷了点的普通女子。
老三的心里紧了紧。
江湖规矩,众所周知,十三公子把秘密主动透露给他人知道,要么是他心有预谋,要么他已经当这个人是个死人。
但他不怕,他苦修了多年,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从东楚之战开始注意这个十三公子,哪怕今日注定一死他也要看看这个外界传言神秘莫测的公子的真面目。
那小二变换了容貌,在三人各异的目光中走到里间的窗口处,无声地退进了黑暗。
其实在她走到窗口的时候三个人已经不再注意她了,都投向了坐在窗边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斗篷的俊秀男子,他的皮肤很细腻,几乎看不到毛孔,眸很深,鼻很高,唇很薄,轻轻一笑便清风自来,不说不笑便冷意压顶。
十三公子。
传闻中,十三公子的斗笠底下还戴着青面鬼的青铜面具,但他们直接看到了真容。
此时,就连孤陋寡闻的老二背后都窜上一股冷意,顿觉危险。
老大立刻抱拳:"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非要将我们兄弟三人赶尽杀绝?"
坐在窗边的十三公子提了一边嘴角,增添一抹邪魅。
"不,只是我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三人眼睛一花,一道身影闪过,眼前就完全黑了。
头颅整齐落地,滴血不溅,十步杀一人。
公子倦了,唤道:"云娼。"
刚刚还看着空无一人的黑暗里隐没出一个人,那个人走出黑暗,安静的眉眼沉稳而顺从,"是,公子。"
"长进不少,知道我不爱见血。"
云娼微弯了嘴角,眼底有被夸奖的喜悦。
"你记得我的名字。"他说。
她轻念:"业云襄。"
公子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是的,他叫业云襄,他还没忘,很好。
"收拾了吧。"他轻揉眉心,发现今日对杀生这事尤为腻烦。要不是这几人碍了他的眼,他才不会无聊到以杀人为乐。
云娼默默地打扫好房间,将几人的尸首投入滚滚的江河,转头望向欸乃亭的方向。
他还是这样,容不得一点沙子。从立下誓言那一天,他告诉她他的目的以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她他的名字,以免忘却过往的回忆,丢了最初的目标。
他的目的是复仇,一直都是。
报复伤害他所爱之人、所亲之人的罪魁祸首,报复给他下药使他记忆衰退的元凶。他好像生来就是要复仇的,但云娼知道不是,在遇到那种事之前,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会是另一个模样,不是现在她眼前这个捉摸不透、心狠手辣的十三公子。
其实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云娼有着一丝不敢对人说的侥幸。她庆幸自己的不幸与业云襄的不幸,因为这样她才能遇见他。
云娼对业云襄的爱恋,业云襄知道,但他并不说破,因为他还需要这个得力下属的帮助来达到目的,她还有利用的价值。
俯瞰着流向湘杭的泱泱大河,他的眸子冷了几分。他在那儿还有事要做。
他在那儿有个人要见。
湘杭,就是他给当今宰相陆之溢预定的临终之地——从十年前就准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