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书是什么?

  书是什么?

  是人类经验的仓库。

  如果人类没有经验，世界上便不会有书。人类为了有经验，为了要把经验保存起来，才创造了文字，才制造书写工具，才发明印刷术，于是世界上有了叫做“书”的这种东西。

  历史书是人类历代生活下来的经验；地理书是人类对于所居的地球的经验；物理化学书是人类研究自然原理和物质变化的经验；生物博物书是人类了解生命现象和动植物宠物的经验，说不尽许多不再说下去了。

  某一类书集笼来，就是人类某一类经验的总仓库。把所有书集拢来就是人类所有经验的总仓库。

  经验不一定写成书，那是当然的。人类所有的经验假定它一百分，保存在那叫做“书”的总库里的必然不到一百分。写成了书又会遇到磨难，来一回天灾，起一场战祸，就有大批的书失掉，又得从那不到一百分中间间减少几成。

  不到一百分，那叫做“书”的总仓库到底是万分可贵的。试想想世界上完全没有书的情形吧！那时候一个人怀着满腔的经验只能用口告诉旁人。告诉未必说得尽，除下来的唯有带到棺材里去，就此永远埋没。再就接受经验的一方面说，要有经验只能自己去历练，否则到处找人请教。如果自己历练不出什么，请教又不得其人，那就一辈子不会有太多的经验，活了一世，始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瘪瘪的。以上两种情形多么可惜又可怜啊！用了叫做“书”的仓库，谁的经验都可以收纳进去，谁要经验都可以自由捡取，就没有什么可怜惜又可怜的了。虽说不能够百分之百地保存人类所有的经验，到底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人类文明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可以说没有叫做“书”的仓库是办不到的。

  仓库里藏着各色各样的东西，一个人不能完全取来使用，各色各样东西太繁复了，一个人太渺小了，没法完全取来使用，而且实际上没有这个必要，只能把自己需用的一部分取出来，其余的任他藏在仓库里。

  同样的情形，一个人不能尽读所有的书，只能把自己需用的一部分读了，其余的不去过问。

  仓库里藏着的东西不一定完全是好的，也有霉的，烂的，不合用的。你如果随便取一部分，说不定恰正取了霉的，烂的，不合用的，那就与你毫无益处。所以跑进仓库就得注意检选，非取那最合用的东西不可。

  同样的情形，一个人不能随便读书。古人说“开卷有益”，好像不问什么书，你能读的他总有好处。这个话应当修正。不错，书中包容的是人类的经验，但是那经验如果是错误的，过时的，你也接受他吗？接受了错误的经验，你就上了他的当，接受了过时的经验，你就不能应付当前的生活，所以书非拣选不可。拣选了正确的，当前合用的书来读，那才“开卷有益”。

    所谓经验，不仅是知识方面的事情，大部分关联到实际生活，要在生活中实做的。比如说一本卫生书是许多人对于卫生的经验，你读了这本书明白了，只能说你有了卫生的知识。必须你饮食起居都照着做，身体经常保持健康，那时候你才真的有了卫生的经验。

  看了上面说的例子，你可以知道读书顶要紧的事情是把书中的经验文化为自身的经验。随时能够“化”，那才做到“开卷有益”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