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得闲,来谈谈大清房事!
所有故事从一封电报开始,话说宣统三年三月初五(公元1911年4月2日),也就是愚人节刚过,时任湖广总督瑞澂给京师度支部大臣(财政部长)载泽去电,文中大意是,湖北地方当局因之前历任总督积欠造成财政赤字,有笔240万两地方债务款项即将到期,瑞澂的打算是向汉口英法德三大洋行借款200万两,年息7厘,十年为期来填补地方债亏空。朝廷给他的复电是,此议暂缓,另寻良策。
那么问题来了,首先湖北地方债务的根源何在?其次朝廷为何驳回瑞澂的解决方案?瑞澂后续还有何良策可觅?
先看第一个问题,财政窟窿是张之洞埋下的。这笔240万两地方债不过是冰山一角。张之洞在晚清官场外号“屠财”。最爱搞基建工程来博取政绩名望。整个武汉三镇在他治下就好像一个大工地。铁厂,纱厂,兵工厂鳞次栉比。搞这些东西要投入多少先期建设成本,交多少学费之类,都不谈。关键点,官办国企落成投产之后又变成了无底洞吞噬地方财政。点解?按理垄断经营权在手,应该是暴利行业,怎么还会巨额亏损呢?关键在于日常运营成本存在2大黑洞。
一是主观因素,按市场经济学原理,以汉阳钢铁厂为例,早在选厂址时,既然是钢铁企业,就该把厂址选在临近煤,铁原料产地的江西萍乡煤矿,或是湖北大冶铁矿附近,便于就地取材冶炼。可老张却偏要把厂址选在没有现成资源的汉阳。因为他算的是政治帐,开府武昌,自然要把工厂摆在家门口,烟囱冒的烟,机器的轰鸣声,要让朝廷和全天下都看得见的,听的见。这才是核心政绩,个人仕途名声的命脉所在。至于煤铁资源调度,工厂实际运转成本等等和顶戴花翎,声望口碑比起来,连根毛都不算。
一是客观考量,以人力资源配置原则,以汉阳兵工厂为例,企业职员要实惠精干,薪资与绩效要成正比,可是官办企业,大家懂的,有编制的从上头督办,到底下管工,那都是旗人大爷,吃铁杆庄稼的,正经活计手艺那是不会做的,薪水却是必须芝麻开花节节高,津贴年终奖一文钱都不能少。裁撤冗员,想都别想。至于一线工人,则都是临时工,从黄陂,襄阳来的农民工,拿最低工薪,在洋顾问指导下,干半生不熟的山寨技术活。汉阳造外号老套筒,经常性炸膛不是没有原因的呦。
综上两大原因才是官办企业拖垮地方财政,造成巨额亏损的病根。若想要根本解决,企业转制,民进官退,把一切都交还给市场。可能吗,大清不倒,此路不通。那就只剩下李鸿章,李中堂式的裱糊匠经济学之路,凡事只求不砸在自己任上,就啊弥陀佛了。瑞澂的前任陈夔龙就试过,地方债一团乱麻,他的打算是和交通银行联手,依托招商局在上海股市庄家身份,瞒天过海,债转股,让股民分担国忧官债,结果运气不好,宣统二年的橡皮股灾(这部分不展开,去看维尼专题贴),没填上老帐,又添新愁。陈夔龙依托庆王关系转调直隶总督,把个烂摊子击鼓传花给了瑞澂。
瑞澂也是悲催,账目得继续做啊,于是就有了上文那封电报。第二个问题来了,朝廷因何没批。从人事关系上说,瑞澂是载泽的姐夫,他能从江苏巡抚高升到湖广总督之位,也是载泽人事布局安排。二者本属同一派系,不存在政治倾轧问题。那为何小舅子没批准大姐夫的方案呢?载泽有自己的难处,他的想法是引入英美法德洋商资本,进行币制改革,推行新龙票,从而捞取政治资本,取摄政王载沣而代之。可关键是,洋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外资可以入市撑场,但一定要有前提好处和利益担保。这就又涉及两件事,汇率稳定和抵押担保。
先是汇率稳定,要给国际资本以信心保证。当时国际上是金本位,大清则是银本位,从宣统元年开始,汇率受国际金银比价(金贵银贱 一直在1比38左右)影响,实际一直在低位徘徊,1海关两兑换27.05便士,这是洋行干爹不乐见的现象。怎么办,大清是负责任的大国,白银汇率要逆市上扬,最美亮相。
宣统三年,抛售黄金(出超1532882两),购入白银(入超30306002两),拉升银价汇率,如此一来,白银对各主要外币汇率全线飘红。1海关两分别兑32.25便士,0.65美元,3.40法郎,1.32日元,2.75马克,2.00卢比,1.38墨元。各国蛮夷都要紧密围绕在摄政王载大大身边
有文盲会问,汇率坚挺不是好事吗,象征大清梦吗?嘿嘿,对外历来是暖男,负责任的大国。可对内呢,大家懂的,渣男一枚。白银入超的同时,对内发行的官票(铜元票)大跌,外升内贬嘛。理论上按官方比价,1两银子兑换100铜元(1000文制钱),可实际上随着海关汇率升值,主要口岸及各大都市;京师1两银子兑135铜元,上海1两银子兑换123铜元,汉口1两银子116铜元,这还是在一线口岸,首善之区。再到二,三线开外,例如汉阳县城,1两银子兑换1900文制钱。
再是抵押担保,度支部拟定的办法是以实物担保方式向洋商借贷,获取货币改革的准备金以及外交政治支持。也就是以国有铁路为质押品引入外资,搞华洋官商大资本的混和所有制经济。这就是日后触发保路运动的导火索(朝廷与地方争利,维尼也做过详细分析,这里不展开了)。其中安排瑞澂坐镇汉口,处于粤汉,川汉铁路干线要冲,就是为了落实这事。载泽的意思,是让姐夫把地方债捆绑入即将展开铁路国有计划中,以沿线地皮为抵押品向洋行贷款,然后以新债还旧债,把账目作平。
方案是很理想的,但是问题又来了,沿线地皮作为预期中的抵押品,洋行是要事先估值的,洋行大班那都是人精,从不做亏本生意。可目前汉上三镇,房地产市场大盘堪忧。
过去历任总督手里有那么几大敛财政策工具,铜元余利,福寿膏捐,土地清丈。前两者里机铸铜元一直在搞,机器压根没停过,但市场上票子毛得厉害,铸币税利润越来越少,至于福寿膏捐,朝廷恭王傅伟推行禁烟,把各省的烟税纳入中央财政,地方上少了一大笔进项(也是瑞澂自己不好,这个主意其实是他早年在九江做道台时向朝廷献的妙计,没想到今日却绑住了自己的手脚)。至于清丈,之前张之洞搞过,代表作就是汉口后湖整治。后湖湿地在汉口城郊,当地土著涨水时打渔,水退时则是种菜,类似埃及尼罗河功效。老张以搞水利为名,搞地产开发,把当地居民强制驱离,土地全数充公,然后再以每丈数百文的贱价卖给地产商10万余亩民田土地换来上百万两财政收入,顺带还有河堤政绩工程。着实风光了一阵。
但后续麻烦接踵而来,一是原住民怨愤,群体性事件不断,陈夔龙任上就闹出过民变,差点酿成大祸。二是后续开发不利,这里头最大地产商是汉口巨贾刘歆生,他拥有其中2万余亩地皮,作为法籍买办,当初他看中后续房地产行业前景(租界持续扩展与京汉铁路延伸),但摊子铺的太大,新城镇移民,不是河南逃荒难民,就是黄陂,孝感来的季节性民工。他们只要在京汉铁路沿线外围,例如大智门,刘家庙一代搭个简易工棚就能开森的活下去。基本不具备在汉口买地租房的经济能力。如此一来,刘总的投资收不回来,银根抽紧,资金链面临断裂风险,而他的原始资金又大多来自法国东方汇理银行,立兴洋行,天主教会,总计欠法方将近370万两,同时还有大清银行,交通银行,湖北官钱局共270万两官府贷款。
好吧,目前局势,刘董虽然身价资产有千万银元,号称湖北首富,大清国二号房产大鳄(一号是天津高星桥),可也身背600余万两欠款,面临去库存套现还贷的压力,瑞书记则有地方债务危机。按剧情走向,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小熊好紧脏。
官商联手做局,无坚不摧。瑞总督和刘总
果不出维尼之所料,又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了。首先出场的是湖北官钱局,衙门宣布降低官银与钱庄间放款利息,汉口从11厘降到9.3厘,接着各大钱庄,以刘总的阜康钱庄为首积极跟进,民间放贷拆息更加宽松,消息面不断释出利好政策,层层放水之下,汉口三镇金融借贷市场气势如虹,房地产市场春天来了。
当时汉口房地产价位高企到何种地步,举个例子,地产(土地价格),市中心黄金地段,正街,沿街一方(大清一方土地面积是相当于如今11.8平方米面积)400两至500两,河街,每方300~500两,背街,夹街一方200~300两,城郊后湖湖堤至玉带门,每方40两至100两,而如果算房产(房屋造价),小屋一户平均200~500两,门面房700两起。
有图有真相,看古今房价地产商圈分布图,感慨万千呦。当时三镇地王位于张美芝巷,创下每方700两天价(只是地皮价格,还不包括房产造价)
再看看黄金地段楼盘的今昔对比,汉口竹枝词:“前花楼(今黄陂街),后花楼(今花楼街),直出歆生大路(今江汉路)头,车马如梭人似织,夜深歌吹未曾休”。连地带房,没有2千两白银起,休想在汉正街立足。有意思的是与其相邻的英租界,2层小洋楼带花园,才区区90两,房价反而不如华界那么火爆,看起来洋人不懂房产经济学,被大清打脸了吧。呸
以上只是沧海一粟,文学社和另一团体共进会,两个大群在三镇运营租赁房产铺面不下十数处,全面涨租的业界行情对他们这样众筹团队来说,继续维持日常经营大成问题,就算是从事豆皮快递连锁这样的暴利行业,也赶不上房东加租的速度啊!
例如炮8标(团)排长蔡汉卿,他是湖北本地人,全付身家都压在共进会大群里了。张,蔡们不是上有四老,下有二孩的中年苦逼男,而是20出头的少壮军人,自主创业面临夭折,怎么办?众筹失败,武装上市
几个出场人物结局说一下,瑞书记 刘总 张排长 蔡排长
瑞澂瑞书记,楼市崩盘以后,避居到老关系户上海犹太巨商哈同花园(哈同发家时瑞书记是江苏藩司),终老于此。
刘歆生刘董咸与维新,出百万两赞助费,逃过一劫。
张排长高升为张旅长,第一件事就是搬家,乔迁至武昌城内顶级楼盘大都司巷。但好景不长,屌丝们创业,只能共患难,难以同富贵。不久,文学社和共进会发生火并,张旅长殉职。
取他而代之的则是蔡师长,笑到了最后,蔡公馆在武昌有湖上园,在汉口投身房地产市场,创建里济生房产公司,台前白手套是谁,还是刘总。投资兴建希圣里,看图,当年整条巷子都是蔡琴她爷爷的。下回预告,民国房事,蔡琴爷爷的崛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