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石仍温

秦至

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我端坐于书案旁,摩挲着一颗石头。它轻如豌豆,光滑细腻,如婴儿吹弹可破的肌肤,仿佛轻轻一碰,便能漫溢出潺潺流水,叮咚吟唱成一首美妙的歌。

我把石头用力攥紧,一丝凉沁入心脾。它该是来自远古江海里的一粒沙,经年沉在水底,从未见过温热的太阳。

随着时光车轮的滚动,它吸聚着比它更微小的沙粒,身躯日渐壮硕。一个浪头一个浪头从它身上拍过,磨去它凌厉的棱角,沁润它粗糙的脸庞。它也从一位饱经风霜的西北汉子,变成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没有人知道它的年纪,也许一个世纪,也许与日月般永恒。

在拳头包裹着的黑暗里,它一个劲地往外挣脱,我仿佛能听见它小小的身体里发出的声声嘶吼,好像在暗暗发誓,一定要逃离这五指山。

想到这,我一时受到惊吓,便把手摊开,仔细地打量起它来。石头好似一颗立体的心,紧贴着我的皮肤,砰砰砰地跳动着。它遍染周身的土褐色的斑点,还未消失不见。那是它一直念着的独白:“我,从未敢忘记前世是一粒沙。”石的心尖将碎未碎,模样让人心疼,好似一滴晶莹的泪,澄澈如海,在海中央裂开了一朵蓝莲花。这样的蓝是少见的,像是从青花瓷瓶上撷下的一抹蓝,素净淡雅,与世无争。又像是从天幕中剪下的一块蓝,浪漫安逸,自在安然。

这是一块来自景德镇的石头,手艺人灵巧地从石中心打个洞,再盘个结,便成了古朴雅致的项链。轻轻地把深褐色的绳带环起,托在手中,好像托举的是一条盘踞酣眠的土蛇,还透着手艺人掌心的余温。

石清冷,看似是毫无生命体征的存在。但它走过了漫长岁月,最终遗落在手艺人手里,它便有了温度。

手掌上的清汗,淋洒在石头上,向里一点点侵入,就像是给它涂上了一层蜜蜡,分泌出厚厚的油光。一根线,就是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血脉,将它与手艺人的心连结。从此,这块小小的石头也仿佛注入了鲜红的血液,心也跟着跃动起来。

万物有灵且美,当小小的石头沾染了尘世的温度,它便苏醒了。它开始变得温暖亲切,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想把它当成项链,环在脖颈上,垂于胸前,刚好接近心脏的位置。我知道,它会在那里攫取一点温热,酣然入梦,从此再也不惧怕长夜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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