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过年了,这一年不敢回忆,不敢看父亲的照片,一直在逃避落泪.
今晚我一个人在家,实在忍不住想念您,爸!在您走的大半年时间里,我们多次梦里相聚,然而梦醒时分徒有伤悲。这半年里我假装让自己低头忙碌工作,尽量不去回忆。
今晚,打开手机里鱼塘边摇椅上父亲晒太阳的小视频,这竟然是我手机里留下您仅有的影像,是时候记录一下我这恍惚的一年人生了,我爱的父亲。
记得那是清明节假前的一个礼拜,您还能走到院子外面晒晒太阳,我姐回家看您,给您买的芒果,您躺在摇椅上吃着芒果,晒着太阳,看着自己喜欢的鱼儿在水里面游来游去,我姐拍了小视频发给我,我因为工作忙没有回去。您刚出院回家,我一直以为至少还有三个月以上的时间,不曾想您会在一周后的清明离我而去。我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遗憾终身。
清明节放假回家,您已经卧床不起,我带回来止疼药、靶向药还有营养品,我仍然傻傻的准备应对接下来几个月的癌痛。清明节第二天,参加了外爷的葬礼,姑奶给我说,等你父亲身体好一些,坐高铁来汉中家里看看,那一刻我忍不住抱着姑奶,眼泪夺眶而出,因为我已经意识到带父亲体验高铁去汉中的愿望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放假第三天,送完外爷的亲戚们络绎不绝过来探望父亲,我从老人们的眼神中意识到这是在告别。因为父亲疼痛加重,我下午赶紧去医院申请了三级止疼贴,又约了医生第二天再住院补充营养,那天傍晚,父亲还高兴的送别两个孙子,特意叮嘱给孩子多带些喜欢的零食,那天晚上,几天不吃饭的父亲竟然破天荒的喝了两小碗稀饭,全家人都以为是康复的迹象,因为第二天要住院,我特意请假留了下来。谁知道这个晚上的表现只是生命离即将逝去前的回光返照,前半夜父亲疼痛的时候我和母亲就给父亲揉一揉,后半夜父亲使劲往我身边挤,然后使劲抠自己的嘴巴,我和母亲误以为父亲牙又不舒服,不让父亲抠嘴巴,我太傻,后来想实际上当时父亲应该意识他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因此抠自己嘴巴。再后来父亲迷迷糊糊就睡上了,我又想着应该是止疼贴的麻醉药起效了,谁曾想这一睡就再也没有起来。
最后一夜,没有留下一句话,傻儿子。
清晨醒来父亲已经迷离,家里乱作一团,我吓坏了,救护车也正在赶过来,冷静过后,我和长辈商量了一下,决定不抢救了。没有病痛煎熬的离去,虽然不舍,但也挺好,爸我狠心替你做主了,儿子不孝。
那一刻,这个家,我再也看不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再也听不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回来了!晌午想吃啥?这一年,恍惚间稀里糊涂的过着,也不知道人生的真假,只是家里空荡了许多。
去年八月,父亲突然食道出血,抢救回一条命,同时又检查肝癌肺转移,那一刻我就已经意识到一家人忐忑的十年怕是再难有奇迹了。父亲是零八年奥运会那一年检查发现肝硬化晚期,后来诊断为肝癌,那一刻我们家的天就塌下来了。每次检查结果我特意嘱咐大夫写肝Ca,字母也许好糊弄,药品基本上撕掉包装,前前后后差不多做了七八次手术了,这次做完食道血管栓塞手术,父亲给我说咱以后别作手术了行吗,他有点怕手术了。看着一个个道口,我笑着答应父亲的要求,其实我心里也知道,已经没有机会做手术。
因为刚好赶上暑假的尾巴 ,我决定一家人自驾去海边看看,打着陪孙子一起看大海的幌子,带着一辈子没有见过大海的父母,揣着十年来仅剩的五千块积蓄,一家人去了趟青岛。因为我知道,时间只有不到一年了。
因为我答应父亲的请求,不做手术了。我也在过度治疗还是放弃希望中徘徊挣扎,偶然间进入一个与癌共舞的公益论坛 ,我彻夜疯狂的看帖子 ,学着各路大神的中西医治疗经验,我仿佛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恐惧,希望是各种先进靶向药能够延长寿命一年,恐惧是癌痛会磨灭人活下去的意志力。
然而奇迹并没有再次发生,年前父亲开始经常发烧,开始出现背部疼痛,这也是一家人最后一个春节,坚持到初七父亲因为腹泻住院了,腹泻后父亲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两个多月的腹泻是致命的。有一次在医院里,我拉着父亲的手忍不住哭出声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当着父亲的面哭的泣不成声,父亲反而劝我瓜娃,生死没有啥大不了,咱都多混了七八年光景了。
父亲一生平凡伟大,小学文化,中过大奖,开过大货,有过加油站,当过村干部。我们一家四口的重担都压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供我们姐弟两个大学生出来多不容易,想来父亲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们姐弟俩同时考上大学,记得父亲欢喜的请全村人喝酒吃饭,然后再就是我毕业签回西安工作的那天晚上,全家举杯欢庆。父亲最喜欢钓鱼,而我却总是因为工作忙,没有安安静静陪父亲钓几次鱼。
父亲一生含辛茹苦,父亲的幼年,家贫如洗,听父亲说分家的时候他们是住在草料棚里的,父亲爱干农活,不喜欢念书,父亲高大结实的臂膀,是在农活下练就出来的,父亲为了这个家,冬天拉着架子车去山里砍柴,沿着悬崖边一路留着冰回来的,可谓九死一生。
父亲重视教育,让母亲全职在家带我们姐弟俩读书,他一个人在外面跑长途养家糊口,每次回来都有猪蹄和玩具。小学升初中特意让我俩参加了重点中学的选拔考试,可惜骄傲自大的我落榜了,从那以后我的学习再也没有让父母操过心。
父爱家教很严厉,记得父亲一共拾掇过我三次,第一次是给长辈递饭碗没有用双手,第二次是说话用词不当,第三次是乌云密布的暴雨天前,我却在河道里面抓鱼。
父亲德高望重,周家的大小事都要父亲来定夺,而父亲视周家的晚辈为己出,在整个村里面,大到红白喜丧之事,小到家庭纠纷,都会过来找父亲说合说合。
父亲为人正直,秉公办事,他可以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这也少不了得罪了一些人。但是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姐弟俩寒暑假在加油加换班,过手的巨款从未私藏。
父亲心胸宽广,容得下委屈,也看得淡生死,也许正因为如此,父亲得病后活了将近十年,而且没有太多的病痛,刚好六十岁,这些年我们姐弟俩先后成家,孙子也都五六岁了。
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爷们,曾经摔断肋骨都没有治疗,以至于骨头凸出来都顶起肚皮,曾经有人欺负母亲,父亲一个铁锹打的那家人屁股尿流。
父爱是没有言语的,最喜欢跟着父亲进城,肯定是美餐一顿炒拉条子!买东西不用讨价还价,喜欢就拿!父爱是陪伴,一有空父亲就用摩托车带着我们姐弟俩到处钓鱼去。父爱是威严的,从小到大我意志敬畏和害怕父亲,我们单独在一起,很少多说话。
守灵的夜晚,我真正的思考了人生到底该如何生活。下葬那天,把父亲喜欢的渔具都放在棺内,还有茶具,想着让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不会孤单无聊。头枕九华山,脚踩涝河滩,希望老父亲能在农村才这块风水宝地安息!
这一年,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母亲身体还好,每天中午我都会和母亲通个电话,弥补我以前很少给家里打的电话。我和姐姐每周都互相走动着,两个孙子每周都自一起玩耍。我们这个家没有散落,我们都在努力的生活,而且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