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译是我们非常喜爱的演员,为我们塑造了许多经典的角色。为了让大家更加了解这名优秀得演员,我们通过《人物周刊》专访来解读他地内心。
在谈到表演时,他说:“我是一个以方法派为主的演员,但是不是说方法派里面就没有体验的成分,也不是体验派的演员就没有方法存在,而这是互相存在,互相渗透的,这个我们不能讲,说与生俱来的,但是确实是在当你踏入表演的这个门类的时候,其实就随着你表演性格的养成、习惯养成、能力养成,对表演的思考方向的养成,就几乎暗自确定了你是一个以方法派为主还是一个以体验派为主的演员。我是在最近这些年才慢慢的结合我自己现在回看自己的过去,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以方法派为主的演员。过去有一点认为体验派才是王道,因为我们读书的时候,学表演的时候都是要求你要认真听认真看,认真感觉,你要真的感觉到,真的体验到,我们学的是斯坦尼拉夫斯基体系,斯氏的体系其实就是以体验为主,他甚至告诉你说,如果你体验到了才能表演,体验不到宁可不要演。但是这在我们现在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电影和电视拍摄当中,你体验不到,你就不要演吗?那全摄制组几百人在等着你,而且导演要求你的温度要很高,就是你展现出来的分寸要很大,但是你说对不起,我体验不到,可是没有那么多的人和时间去等着你,所以你必须通过自己想办法,通过外部做到。但是你只用外部做到,你这儿的方(内心)是空的,公众太聪明了,观众眼睛太毒了,他会看出来,所你就要想办法掩饰掉你内心的空虚,如果你能成功地在外在达到了,又把内心的虚、空、假掩藏掉了,或者这么讲,我们用方法让人们相信我体验到了,那么你就变成一个合格的方法派演员了。”
主持人:可是你骗得了你自己吗?
张译:“这东西其实不是你骗不骗的问题,表演本事说难听点不就是'骗'吗?无论你是体验还是方法,你本不是他,你扮演他,你不是神,你扮演神,你难道不就是骗吗?这是说不好听,所以其实无论从内往外这叫体验,还是从外往内这叫方法,因为有时候如果我先从外部找,我刚才说了为了掩盖内心的空虚,我外部要做得特别真,包括我的眼神,所有的生理反应,但是有时候,当你这些东西做多了的时候,会让你内心相信的,就像有人说,这个人太爱撒谎,比方说他同一件事情一直在撒谎,他撒谎了几十年,数十年如一日说着同一个谎言,最后他自己真的相信了,其实这个和演员的道理很像。就是无论你是从内往外的相信,还是从外往内的相信,很有可能你都会变成内外统一的相信。所以它只是一个方法,一个渠道。”
表演的困惑
张译:“之前在学习表演的时候有许多的困惑,读书的时候我无论如何无法做到我的同学我的战友们那样,瞬间就可以出现的体验,比方说我们在做表演的初级训练,就是大家围着你一个人,你去学傻子,你去装疯卖傻,去痛哭,去演个猴子演个大象,我永远不相信甚至永远在害羞,包括现在让我做这些东西,我依然害羞,但是有很多我个人当时觉得他们天生就是做演员的料,他们站在中间马上就可以掉很多眼泪,然后哭得非常伤心,我就问他们,我说你们在想些什么就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说没有想任何东西,我就是很难过。我做不到。我就很长一段时间会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干这个的料,我甚至认为这是选择一个好的演员的唯一标准,所以一直怀疑自己,周围人也怀疑我,但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慢慢地我也具备了一点点体验的能力,这是在十几年快二十年之前,但是依然没有他们来得快。就比方说他们可能是一瞬间就可以感觉到,但是我可能需要几个小时的培养,很难受。做演员做得也是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痛苦,觉得自己先天在这方面不如同行,但是后来其实是生活所迫,你需要活着,你需要吃饭,养家人,逼迫着你去工作,去找机会,所以当你慢慢在电视剧上出演角色的时候,你发现就像我讲的是大家动辄一百两百工作人员,现场所有的光位机位都架好了,对手演员也都坐在对面等着你了,你说我还没有体验到,那不可以。”
记者:所以你不是靠天赋或者灵感去演戏的演员吗?
张译:“不是,至少之前不是。我觉得我正式第一部相对主演一点的电视剧就还好,首先我入行偏早,那是在2000年初期,那时候行业的风气蛮正的,大家也愿意花时间创作,所以周期没有催得那么紧,甚至是以一个拍电影的心态来拍电视剧,你今天这场戏没有体验到,没有表现好,OK,我们等你,今天拍不了,OK,明天再拍,虽然大家有点急,但是没有那么急,不像现在是必须拍,现在告诉你说我这个景一天多少多少万,今天必须拍,过去不是这样。所以我在那部戏当中,我觉得从创作的主创到所有合作的同事们,给了我一个非常良好的尽量去体验的空间,而且我也事实上在那部戏当中体验到了,那部戏叫《民工》。那么慢慢地开始有能力演更多地电视剧了,所以就发现不是所有机组像那个剧组一样给你这么多时间,所以就开始仗着胆子从外部着手,结果发现用一句老话将就是尝到了甜头。”
角色焦虑
张译:“我对我这几年接的每一部戏的角色都有很大的焦虑。我都觉得导演在选择我的时候其实是一种冒险,我觉得从陈可辛导演开始就很冒险,他给了我剧本之后,我明确地跟他讲您不觉得这个角色找我找错了吗?他说,你先别着急,咱们坐下来谈一谈,他也是性情中人,很感性,他头一天给我剧本,还没给我完全的剧本,只给了我这个角色的几场戏,他说张译,你赶紧看一下这个角色,明天你来参加我们的发布会,我说我参加发布会是什么发布会?他说是我们这个项目第一次和所有媒体见面对外发布这样的一个项目,我说是需要我站台吗?他说,你可能需要上个台,反正。所以我就化个妆换个衣服,第二天看了剧本,看了剧本我认为这是一个笑话,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对我来说,因为他(角色)是一个大款,我不是个大款,我本身生活中也不是,也不具备那种气质。”
主持人:“我一直想问你的一点,你不觉得在那个时候,你的段位没有现在高吗?因为你对某一个人群具有偏见,或者你对某种角色有偏见。这不是一个放空的状态,我想听一下你自己对这种偏见的解释。”
张译:“这个世界上本无真实,只不过是我们自己在随着我们不断成长,阅历的加深,知识的积累,还有我们对自己的自省以及对所有事物思辨能力的提高,或者说我们的眼睛慢慢地变得火眼金睛,可以看到更多事物的不同侧面,以至于我没在不断地完善对真理的认知,在那个时期确实我对这类角色是有偏见的,他是有符号性质在我脑海当中,我个人觉得大款就应该是暴发户类似这样的。当然其实在当时我也见过一些儒商,见过一些段位很高的,但是就总觉得可能离自己太远了,不会想到谁敢于把这样的人物抓到这个角色上来,而且这个角色也不需要那么的高,你真的说把任正非叔叔的那种状态你用到韩德忠(《亲爱的》里的大款)这个角色身上,他用不着,永远用不着。这个中间值就属于我的盲点,没有看到。我当时认为的大款非此即彼,没有看到之间的过渡。所以本身也排斥这类角色,从骨子里排斥这类角色,那么你就会认为自己演不好,而且你都排斥了三十多年了,所以你身上也不会具备他的特质,那么于是第二天你就去见导演,跟他说您不觉得找我找错了吗?他说你不要激动,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当时距离上台不到十分钟,然后他说,张译,其实我们之前有过一个短暂的合作,我知道你非常不像这个角色。我说对啊,他说,但是我就是想找个不像大款的人来演这个大款的角色,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能不能明白?我说,我是觉得呢...他说好,我们上台吧。我先到了侧台去候场,我看到了赵薇、黄渤、郝蕾还有佟大为,他们对我纷纷表示了惊讶,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就是你明显感觉到他们之前在我这个角色上是一定有人选的,但是临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进行了一个替换,所以我的到来对他们来讲也很纳闷。”
主持人:“他们当时怎么样的表情?”
张译:“大家都看着我,有之前见过的黄渤,之前没见过的比如说赵薇,但是大家都非常客气地彼此打了招呼,黄渤就问我,你来干嘛?我说我并不是很知道这件事情。然后大家就上台站着,我肯定是站在最晚出场的最边上的,黄渤是一个很善于照顾人的人,所以他就站在我旁边,主持人是李艾,李艾就挨个角色介绍,介绍到我了,李艾说,张译,你是演谁?我说我并不知道我和这件事有多大关系,因为我是昨天刚拿到剧本的,但是我没有确定我来出演,是导演让我先上台,然后黄渤说了一句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后来我和媒体讲,是媒体在照相的时候说偏台了,黄渤说你站的太靠边了,我说不是因为我站的太靠边,是因为我们俩的颜值都太低了,都站在一起,当然偏台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和大家熟络起来,就怀着一个无比的怀疑就走进了剧组。我骨子里面比较欣赏上海人,就是说合作之前一切不舒服的不愉快的一定要讲清楚,我希望有一定的契约精神,比方说我刚才提到说,你让我现在当众去演一个猴子或者一个傻子我会很害羞,但是对不起,如果是摄影机架在我面前,有个执行导演跟我说预备开始,我所有的害羞都会不复存在,所以对韩德忠这个角色也是这样,既然你让我来,我也表达了我对自己的不信任不把握,我已经把这些话和担心当初讲给了你,但是你还是要和我一起搏命,一起来尝试,一起来为这个电影冒一次险,那我如果同意了决定了我来,那对不起,你说我不像我还不乐意了,我是这么一个人。所以后来贾樟柯导演的《山河故人》,他约我在凯宾斯基酒店见面,我非常梦想合作的几个导演都找过我,包括向贾樟柯、陈可辛、曹保平,但是我跟所有的我梦想合作的导演都会明确地告诉他们,你真的找错人了。其实骨子里我真心实意特别感谢这些人,因为如果没有他们一直在用'欺骗'你的手段也好,打太极的手段也好,还是说熬鹰的手段也好,他最后都达成了一个目的,就是第一,这个电影成了,第二就是作为我张译个人来讲,我的本事涨了,我能从十块钱的小毛贼变成一个一百万的江洋大盗,这是我开心的一件事儿。所以你知道,人在年龄逐年增长本事没涨,我觉得那真是酒囊饭袋,但如果随着你年龄增长了,你的阅历和知识丰富了,你的担子能扛的越来越重了,真的是无愧于自己的一生。所以你就会觉得,为什么有一些成功人士他讲话是有底气的。”
你不是你,或者你不是这个角色,观众都会看出来的
张译:“其实演技这两个字呢,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行业的专业术语,这是一个外来词,对于我们这个行业来讲,它可能是一个舶来品,就像有些娱乐媒体在采访的时候说,你们拍戏的时候,ng了几次啊?我们行业根本不讲这样的话,我们不讲ng,我们顶多叫重新拍了多少条,而且我们重新拍了多少条不代表说你的表演有多差,有的时候你重拍了三条四条,甚至十条,可能不是你的问题,是天气的变化云彩走得太快,它的光忽明忽暗你必须重拍,有的时候是对手的问题,有的时候现场声音不好,所以其实很多外行人他不了解,他就会给你强加一些概念,所以他也会说演技这个词,我蛮抵触演技这个词的,但是呢,演员本事确实需要方法,这个技术比方说从外部来讲,是我和光线,我和机位,我和对手演员的配合,包括我的台词气息,台词节奏,口齿的灵敏度,包括我的眼神应该往哪里看,我有眼神光等等,包括我走调度这些东西,确实是需要技术的,你们从内心来讲,就是我如何能感动到我自己,感动观众,感动对手,它确实是需要一定技术的,但是我个人是喜欢把那种角色画在身上,我即是他,他即是我的这么一种概念。”
主持人:“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张译:“我每个角色都会有。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事情,这是一个演员的分内事,我演的一个角色,动辄就是要两到三个月的拍摄期,我在完成这个角色当中,如果没有任何一次我即是他,他即是我的体验的话,这个角色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我不但要有,而且我可能必须做到每场都有,尤其是电影,因为电影的场次本就不多,全电影总共在一百多场戏,你自己再主要无外乎就是几十场戏,几个月下来你几十场戏如果有一场戏你不是这个角色,那观众都会看得出来。所以这是我们工作的一个常态。”
我都不知道张译是什么
主持人:“你现在能够演很多跟你反差很大的角色,我猜会不会是因为你把这个‘我’在逐渐地缩小了?”
张译:“张译首先他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之前觉得蛮可怕的就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性格喜好,甚至有时候我都很难在一些大是大非问题上表达出来我的爱憎和倾向,我一直觉得只是一个混沌到没有开窍的人,我到底是一个谦和的还是一个狂妄自大的,我到底是一个友善的还是过于苛刻的,我都讲不清楚,甚至是我到底是一个孝子还是不孝之子我都不知道。”
主持人:“你是怀疑论者吗?”
张译:“不是怀疑论者,是根本看不清自己,甚至看见自己。我可能终其一生才能知道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一个怎样的个人。而且我很佩服一些人,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皮袍下面一堆‘小’,但是他们可以完全忽视,这种人我做不来,那么我做得来的这种人呢,反而是一种因为你非常清晰知道自己皮袍下面的‘小’,所以你就永远说话不硬气,也就无法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个人。那么这样对于我个人的人生来讲是一个悲剧,但是对于我的工作是件好事,因为我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可以为电影为角色提供太多的可能性。”
主持人:“会上升到悲剧这么严重的一个词儿吗?”
张译:“是挺悲剧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这辈子的喜好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要什么,这难道不是悲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