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11》

        都说旁观者清，但两个旁观者给出的意见则截然不同。教父叫我千万不可轻率，刘伟已受过一次打击，我跟他在一起只是享受被爱的快乐，而当有一天发现自己真正恋爱时，对象却不是他，我会痛苦同时也会要了他的命。炎子则说生活已打消了她关于爱的全部幻想，爱如镜花水月是那么不可靠，只要两个人能相互理解、彼此照顾、和平共处一生就是天大的幸福了。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我该何去何从呢？   

        今天在杂志社审稿忙了一天，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自从我看到“幸福的女人不带伞”那句话后，我就再没用过雨伞。我总幻想着在风雨中有一把伞为我撑开一方晴天，并陪我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这把伞汪洋曾帮我撑起过，如今他已收回。他现在还好吗？

        正当下班的高峰期，人多得要命，我在站台差不多有半小时了，既挤不进公交车也抢不到出租车。雨虽然不大却绵绵密密无孔不入，那种凉直侵到人的骨头里，我就全身湿淋淋的在车来车往中看着天黑了下来。这时如果有把伞该多好，至少等待也会从容些。我得为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吃多少苦头啊，真是个傻瓜。

        有辆开过去的车居然倒回来啦，我快步冲上去拉开车门，“师傅，到江北”。谢天谢地！终于可以回家啦。可能看我全身湿透，师傅递过来一张干毛巾，我把头发胡乱搽了搽。忽然觉得不对，“师傅，你的车怎么没有计程器？”“我的车为什么要有计程器？”我一听声音赶紧掉头—看：天啦，为什么我倒霉的时候总要遇到他！刘涛依然以他调侃的口气说：“我捡过小猫小狗，没想到今天还捡到一只落汤鸡”。我想我现在这副样子再加上目瞪口呆一定是傻极了、可笑极了、狼狈极了！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气恼，除了上次的晚会我在他面前的形象就没光辉过，就算那次还被他奚落呢。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占上风啊。我的愤愤不平被他递过来的外衣打断了，“穿上吧，等精神好了再找我算帐。别看着我，你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要对我恩将仇报。”呵，他还敢以恩人自居。“我~~~~~啊——嚔！”“不要瞪着我也不要说话，你心里想什么我全知道。我就不明白啦，我多次拯救你于危难水火之中，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哪，你怎么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不说以身相许，也不至于一副恨不得把我吃下去的样子啊。”我懒得理他，反正我也说不过他。脑袋昏昏的就闭上眼睛养神。“你可千万别睡啊，就你这样子睡过去还不得发高烧，我可是没时间天天照顾病人还熬粥送的哦。”我实在忍无可忍，“停车！我要下车！”“好啦好啦，不逗你啦，人小脾气还蛮大！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回来真生病了，高烧两天才退。人在生病的时候会有点伤感、有点脆弱、有点孤单，刘伟刘涛都打来电话，尽管很想在身边有人照顾，可我既不能要哥哥的好，也不想招惹讨厌的弟弟，只好一个人孤苦零丁。炎子倒传来她的好消息，说老天送给她一个可爱的女儿，她当妈妈啦。     

        原来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跟爸爸走散了，来到酒吧外的小吃摊前，看着有人从摊上买香喷喷的酥饼吃，她也去拿来吃，在她三岁的小脑瓜里还没有买卖的概念。摊主看半天没有大人跟过来想这小孩是迷路了，赶紧问她住哪儿？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家里电话？妞妞却什么也说不清楚。看着大家都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妞妞吓得大哭起来。炎子给110打了电话，然后把妞妞带进屋里哄她玩，给她梳小辩子，把她的小脸小手洗干净。妞妞倒也乖，一会就有说有笑了。等她们哈哈大笑玩游戏时，妞妞居然叫她妈妈。这一声“妈妈”叫得炎子心里五味杂陈，欢喜和感动也油然而生。炎子便不去纠正她的称呼，她们象一对母女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妞妞的爸爸赶来看到兴高采烈的女儿自然是千恩万谢，当他让女儿跟阿姨说再见时，妞妞居然去拉着炎子的手说：“妈妈，你也回家。”然后看着爸爸：“爸爸，我要妈妈回家。”爸爸听到尴尬得直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岁半后就没见过她妈妈，我们离婚了。”他赶紧抱起女儿说“妞妞，这是阿姨不是妈妈，我们回家啊。”小家伙这下不依啦，又哭又闹“就是妈妈就是妈妈，你骗人，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这位当爸爸的眼睛都红了，又实在无可奈何。那么小小的人儿渴望母爱渴望妈妈实在是天经地义。炎子的心早已棉软成一团，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妞妞乖，你看妈妈现在还要工作，不能离开，等妈妈有空就回去看你好吗？你如果听话的话，爸爸有空又带你来陪妈妈呀，好不好？”爸爸是惊愕和感激，女儿则半信半疑：“真的吗？”炎子认真的点头。“那为什么你好久都没回来看我？我天天都在想你。”“恩，因为我在和妞妞玩游戏，我要看聪明的妞妞能不能自己把妈妈找到，我也每天在等啊等啊，今天终于等到你啦，妈妈好高兴啊。”“真的吗？那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是秘密呀，宝贝儿。说了就不好玩啦。现在先跟爸爸回家，想妈妈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从那以后妞妞就成了她的常客，妞妞因为找到了妈妈别提有多高兴，还穿着“妈妈”买的  新衣服，拿着新玩具到处炫耀。炎子也在跟妞妞的相处中感受到做母亲的乐趣和幸福，妞妞的童心和爱修复了她不能做母亲的创痛。妞妞爸开始很过意不去，觉得给炎子添太多麻烦。“我不觉得这是麻烦，妞妞带给我的快乐甚至比我给她的多。如果你不介意让她做我的干女儿吧。而且只要妞妞愿意你又允许的话，我欢迎她任何时候到我这来。妞妞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一份礼物，请你慷慨一些好吗？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她。”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因为妞妞的关系原本孤独的三个人充满了欢声笑语，渐渐他们都习惯和依赖这种快乐和温暖。我打趣炎子，“你不光是有了个女儿吧？这小灵精还给你带来个老公吧？哈哈”“说真的，他人不错，是个可以依赖托付终生的男人。我不要什么激情和浪漫了，我只要彼此相守的幸福。我和他都是经历了挫折和失败走过来的，我们更懂得珍惜对方。这也算是老天对我以前经受的种种磨难的补偿吧。”       

        我由衷的为炎子高兴，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让心不必再流浪。“傻妞，你也该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你的幸福绝对不会来自于书上的白马王子，要我说那个刘伟就很不错，象你依赖性那么强的人，正好他可以呵护你、宠爱你、包容你、迁就你。你再犹犹豫豫当心以后没人要哦，哈哈。”“我也觉得他好啊，可不能凭这就嫁给他吧？还有他的弟弟超级讨厌，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出口恶气。”“想出气还不好办，让他爱上你，然后再一脚踢开他。哈哈，那他还不气得半死。”“馊主意！我们象冤家对头他能爱上我吗？何况他身边美女如云，我在他面前就象丑小鸭。”“傻丫头，你有你的好啊。”“好什么好啊，他还当我的面说我又不漂亮又不性感，想着都来气！”“那是他没眼光，你就象溪水简单清澈、不染尘埃，身上少了市俗之气，在现在的女孩子当中非常难得。比如我就已是满心灰尘、遍体磷伤。你好象永远停留在我们的少女时代，你是幸运的，水墨。好啦，别去在意他，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实在心里不痛快呢，那两兄弟你想折磨谁就折磨谁，哈哈，我不奉陪啦。”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把肥皂剧看了个遍，依然跟着剧情又哭又笑。我常常因此被嘲笑为白痴。夜已较深了，月亮斜斜的悬在窗外窥测我的心事。突然想起读书时的往事，跟汪洋的初相识。     

        那是大三时的一次植树造林活动，男生负责挖土种树，女生浇水。我力气小，每次只能拎着小半桶水一颠一颠的来回，跑两趟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好多其他班级的同学看热闹，还对着我们这些女生喊加油。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更是引来一阵哄笑，我是以狗啃屎的姿势摔下去的，水洒了一地，水桶摔出去好远，这样出丑简直让我无地自容，半响不敢抬头起来。一个人走近前来，我当时只看到一双大球鞋停在我跟前，然后我被一双手架起来，站稳后，我接过那只摔出老远的塑料桶。我窘得连谢都没说，忍着膝盖的痛低着头又跑去接水。“装这么少不是要跑很多趟吗？”球鞋又过来了。“水多了我拎不动。”回答得多少有点可怜兮兮。“装满吧，我帮你。”我抬起头来看他的表情很认真，就真的把水重新装满，然后一直到劳动结束都是大球鞋帮我拎水，我只是跟在旁边来回小跑，因为他的脚步太快。那天下午我从一个笑话迅速的变成了女生们羡慕和嫉妒的对象。那时她们都巴不得摔倒的是她们自己吧。在女生们射来的火辣辣的目光中，我也偷偷打量着这位活雷锋：个子高高、很阳光又很斯文的样子，是女生心目中标准的白马王子，当时我心里暗自得意。     

          后来才知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过来找人刚好看到我出洋象，赶巧就英雄救美了一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就开始约会拍拖，好象一切都顺理成章。汪洋是个很理性的人，凡事都讲原则，而我跟他刚好相反：充满幻想、缺乏条理、大而华之、得过且过。也许正是我们之间的不同彼此吸引。但他解剖肌肉骨胳的方法却解剖不了我的思想，他的按部就班的行为方式在六年中也从未改变过。交往没多久我就看到他眼中的诧异，和他脸上的不可思意的表情。我意识到我可能不是他想象中的公主，那以后我就在他面前收藏起我的个性或者说那些小毛病，我尽量做一个符合他想象的淑女。现在看来那无疑是我自以为是犯下的错误，而且这错误在我们之间划下了鸿沟。吸引我们的不同也是我们的问题所在，我们没能成功的在两个心灵之间架设沟通的桥梁。看来我缺乏处理问题的能力除了实际生活在感情中也同样严重。   

        包括现在和刘伟的关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能有多少耐心让我“考虑清楚”？哎，想不清楚的事情就交给命运去安排吧。这是我一惯的作风，说句不敬的话，这算是父母母鸡似的教育留下的后遗症吧。从小父母就划出规定的路线，他们认为对我最好的路线让我走，不能稍有偏离。凡事不论大小以他们的意见为标准，我可以有想法，但如果与他们的意见相左则无一幸免被否定。渐渐的我就懒得独立去思想、去判断、去处理问题，多次抗争无效后我就变成了听话的木偶乖娃娃。对外部环境的无力掌控让我转为专注于内心的体验，这个世界我是国王，我所有的奇思妙想在这儿都可以畅通无阻，我小心的保卫这块领土，不让它被发现和破坏。但我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父母翅膀底下，永远只卷缩在我小小的窠巢里，当现实生活以洪水的形式向我淹来时，我显得是那么无所适从，那么力不从心。     

        那天夜里我又做梦了，梦到我是未来世界的人，可以自由飞翔。从心理分析来说这是逃避现实的典型表现。可事实上我找不到通往未来世界的时光遂道，我非得一步一步一分一秒的走向那未知的未来。那我的思想是不是应该更积极一些，更多的去关注我生活其中的社会，了解它的发展变化，也去知晓其中的奥秘？长久以来我都认为那些跟我毫无关系，卑微如我，既不可能是领导者也不会是弄潮儿，勉强没被社会的主流抛弃而已。

《记忆的原野》一蓑烟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