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小飞龙（上）

“我是龙，我是龙！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潭渊万年不见光明的潭底下，黎泽每日都在做着同样的梦。梦境当中，那时他还小，住在一个小山村，那里与世隔绝，民风不化，人们迂腐，见着与众不同的东西，一同排斥。他正是在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环境内长大。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成天被人骂做妖怪，出门会被人丢石子，不出门也会让人往屋里砸石头。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把他给生下来，更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何如此狠心，竟将他丢弃在这个令他生不如死，永远都抬不起头来的地方。

为何被人唤成“怪物”？正是因为他头上的两只怪异的角。那从小便长在他身上的角，如同被人施展了某种恶毒的咒语般，与他形影不离，无论他想出何种方法，都无法将它从自己身上除去。

除了头上的角，还有他的身子。在这条村子里，来来去去的村民，生老病死，与他同龄的人，都在面临着将要老死的威胁时，而他，却还是七八岁时的样子，几十年来，样子丝毫未变。那时的他，只觉得羞愧。这样的他是如此与众不同，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寿命，是他们的千倍万倍，长成这样子，于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了。

终于在恶人的煽动之下，那里的人再也容不下他。有一天，他们趁他熟睡之际，竟然在他的屋子外面淋上火油，点着火，全村的人站在外头，想要将他活生生地烧死在里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日他都会做着同一个梦。漫天的大火，将天空都烧红了半边。而他在火中，慌乱，恐惧，无助，双眼被大火灼得睁也睁不开。只知道自己身陷火焰当中，四处都是热浪，像是要将他给烤化一样。他的身体很痛，但是在被众人包围，口口声声指着骂他“怪物”之时，他身上的痛不及心中之痛万一。

他得感谢那群无知的人，更要感谢那把几乎要将他烧死的无情大火。如果不是他们对他的仇恨和恐惧，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一只可以遨翔九天的龙。

就在那一夜，他在熊熊大火当中一跃而起，现出真身，腾起云雾，口中吐出雨露，将那场大火尽数扑灭，在众人吓得魂魄离身之际，腾空扬长而去。他与他们本就不是同一类人，也不再强求他们的接纳。他不忍心伤害他们，只好离他们远去，从此以后再无相干。

在众人回神之际，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神龙！我们竟将神龙给得罪了！”惶恐之际，众人全部跪在湿透的地上，对着天空行礼。自那以后，这条村子起名为黑龙村。一直有个传说，这里曾经住着一条黑龙，后来腾云而去，从此这里便一直风调雨顺，人丁繁荣。据说也是受那黑龙的庇护。不过这里再也无人想起，曾经他们还骂过那黑龙，叫他怪物，还差点放火烧死了他。

唉！离那件事过去的日子有多少，他已经不再记得。自那天之后，他一直在天上飞着，直到筋皮力尽，才从云端跌落至这处名为“潭渊”的深潭之中。那时的他又累又饿，再也无力离开。于是他便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自知道他是龙，他便甚是喜欢呆在这深潭之中，那里幽静、阴冷，还有无边的黑暗。正如他的心，此时正是又冷又硬，像被人上了层层的枷锁，再也进不去一丝丝的光明。

从前，他怨天怨地，怨他的父母，更怨他自己。因此他从小就没有给自己起过一个外号，只有别人赠他的两个字“怪物”。来这里以后，再也无缘见过半个人影，他却给自己起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黎泽”。这个名字不错，让天下黎明百姓，福泽无边。无论别人曾经如何对待他，他始终没有责怪过，而在这里扎根之后，更是对这里方圆百里，施水布云，使这一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他的内心，是柔软的。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好听的外号“玉面小飞龙”。

说来好笑，他就是一条黑龙，浑身上下，一身亮黑，无半点杂色，可他却自称为玉面小飞龙。每每想起这个外号，他就觉得自己是占了别人的便宜。原因就是因为有一次他深夜出去闲逛，在镇上听到别人在议论着一个名为玉面小飞龙的人，他觉得这个名号不错，所以就拿来为己所用了。

在这里，他无人能说话，也无人能听他说话，他只能对着自己，每天自言自言，每到夜深人静时，做着同一个梦，回想着往日的种种。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从来不知，岁月可以如此之长。这些年来，他长大了不少，已经不再是少儿时七八岁的样子。不知道人间岁月过了几许，他现在已经是十八岁的少年模样。虽然平日里，他多半以真身沉入潭底，极少化身为人，但他十八岁的模样，确实要比从前好看得多。如今他已经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连额头上的两只角也让他掩得严严实实，再也无人察觉他的身份。这几千年来，他再无听过别人喊他“怪物”。只是他总觉得自己的这颗心，空空荡荡的。将要面临的万年孤寂，不知还要承受着多少个像现在这样冷清的日子。他有时甚至在想，如果当年，他让人烧死在那大火当中，是不是会比现在这样活着要好呢？答案，他没有。自那日起，他便不再想着自己的出身。相对人类而言，他，的确是一个“怪物”。也许，他天生天养，并无父母，又何必强求呢。

他几千年来皆是孤身一人，无人跟他说起，在这大千世界里，在这浩瀚的天地间，万物皆存在，万事皆有可能。他并不是一个异数，是世人无知罢了。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也许，他会一直孤独下去，会守着这个潭渊永生永世，直到生命的结束。因为她的出现，让他懂得了世间的美好，懂得了爱情的美妙，却让他从此万劫不复，差点灰飞烟灭，消失于天地当中。情之所起，爱之深，痛之切，皆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