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茶之寐

灰色的粘土火成磚滿漿砌成「四八」（48cm）的牆，足足有十幾米高。兩排雙人合抱的磚柱，上跨三拱預製混凝土梁，山字型隆起。宜都紅茶廠的毛茶倉庫，高大寬闊，解放牌大卡車可以直接開進庫里卸茶。庫房更為講究的在隱蔽之處，人眼看不見的地方。庫中地坪離地足有近一米高，形成的架空層留著眾多通風口，空氣在裡面形成對流;三油三氈的防潮層，然後上面是現澆混凝土砼。房頂先覆蓋一層水泥預製板，板上再鋪上三油三氈的防雨層，最後蓋上青色的火成大機瓦，塊塊相扣。

巨大的毛茶包，一排一排碼得整整齊齊。茶包全是純棉布的質地，柔軟的棉布才不會弄傷易碎的茶葉。牆上掛著一些木牌，上面寫著「升一、升二……降一、降二……」的字。一到收茶加工季，庫房會被推得滿滿的。

每年學校放暑假，毛茶倉庫就是我的最好去處。上世紀六十年代，別說空調，電扇都還沒有進入家庭。中午時分，烈日炎炎，稍微動彈一下就汗流夾背。我時常會跑到這裡來，趁人不注意，溜進庫房。在盛夏的白天里，毛茶倉庫的庫門通常都是大敞八開的，空氣對流形成一陣一陣的穿堂風，使得倉庫內的溫度比外面低好多度。在酷暑天氣里，這裡是難得的涼爽之地。

有一天吃過午飯，我夾上暑假作業，溜出如同蒸籠一般的家，來到毛茶倉庫門前，見倉管王伯伯在庫房的另一頭巡查。按規定閒雜人員是不能進庫房的，誰也不敢大張旗鼓地進去！我躡手躡腳地從門邊鑽了進去。轉過幾個茶堆後爬了上去，躲在了一個茶堆上。陣陣清風徐來好不愜意，周身慢慢涼快起來。四周瀰漫著宜紅茶獨有的甜純香氣，躺在茶包上面，耳貼包面，四肢稍一動作，聽得清楚茶葉沙沙作響。不一會兒，我就進了了夢鄉。

從午睡中醒來後，我扒在茶包上做起了作業。好半天沒喝水，嘴有些乾了。我小心翼翼地從茶堆上滑落下來，向外張望，看見王伯伯坐在辦公桌前打瞌睡，桌上有一個帶蓋的大茶杯。

茶廠的工人、幹部都有一個習慣，早上、午後去上班，都是新沏一杯茶，講究的有個包提著，不講究的就用手直接端著。我脫了涼鞋，赤著腳貓著腰，悄無聲息地移到了桌前，端起茶杯，低下身子蹲在桌下，打開杯蓋，見大半杯茶水渾不見底。我口太乾，不曾多想，一咕腦兒地將杯子里的茶湯喝了個精光，好苦呀！全然不似在家喝茶的味道。我趕忙將杯子還原，返回到茶堆之上，繼續做著作業。

一個聲音傳來，「老王，老王……」。「汪什麼汪！有事說事！」「明天「升二復烤關堆（有地方叫」補火並堆」）「曉得啦！」「咦，哪門搞的誰把茶喝完噠？喝了就摻一點兒嘛！」我躲在茶堆上偷偷地笑：「什麼好東西，苦死我了！」

等我稍稍長大了一些才知道，人們平常喝的多半是綠茶或青茶，那天王伯伯一定是家裡帶的茶喝完了，在倉庫里換了一杯宜紅毛茶。茶湯渾不見底，正是宜紅茶的特別之處，茶湯「冷後渾」，湯苦是一口喝得太多了。

現如今，我們已習慣喝紅茶了。家人圍坐在一起，擺上一套講究的紫砂茶具，用微開的水，慢慢地衝泡，摻進小小的茶杯，啜上一小口，耐心品味宜紅茶的鮮醇滋味、嗅聞宜紅茶的甜純香氣，好不愜意！

幾十年過去了，我也步入老年，。「宜紅」早已是茶中貴族，一個月的退休金難買一罐頂級「宜紅」。誰想，我還曾有過成天枕著墊著抱著大包大包「宜紅」午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