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且以深情共白头

     父亲喜欢听潮州戏曲。在我的记忆里,总有那么一幕:他喝着浓茶,就着咿咿呀呀的细长的戏曲声或与母亲侃侃而谈或他兴致大起跟着哼唱几句。那时他总是万分享受的状态,陪坐在旁一起听戏的母亲便会跟我嗑唠她与父亲的事。

年轻的父亲就好上听戏这口,每晚会准时到一位认识的老教师那听他拉曲。一来二去,两人极熟。闲聊时提及婚事,与母亲同村的老教师一拍脑门想,老林家的闺女刚好可以呀,然后帮忙牵线做媒。就这样,看了几眼对象,父亲母亲结婚了。一开始,母亲并不是很愿意,或者觉得父亲比她大七岁或者是其他吧,不过终究拗不过家长。70年代的农民生活是极苦的,而母亲家更是一贫如洗。母亲说,即使是结婚时,依旧没有扯块新布做鲜红的嫁衣,将就着穿件平时不常穿的较新的衣服。然后开始了他们婚后的生活。

    父亲凭着手艺出门赚钱,总会遇到大风暴雨的时候,这时的母亲担心父亲的安全让他不要去,父亲还是照常出门,风雨无阻;父亲有些孩子性子,当天收入不错,会得意洋洋跟母亲炫耀;收入要是不理想,一样愁苦着一张脸对着母亲,母亲则细细安慰几句。母亲一人承担起家里的所有事务,每日凌晨4点起床干活,然后忙碌到天黑,父亲常常回家发现母亲天黑了还没回来,总是气急嚷嚷,这老婆子是住田里去了,干活都不分时间,然后着急去寻人;母亲身子骨不好,人又勤劳,常常落得一身酸痛,父亲爱一个劲责备她做些无用功,但是父亲每次去赶集永远不会忘记的是给母亲买补药和她的常备药品,以至于我的回忆里家里的厨房从没断过一股药味。

    父亲和母亲没少吵架,我们这群孩子往往是导火线。父亲性急,又颇家长主义,不管对错,如果我们这群熊孩子做法不如他意,他就骂人,也因年少不懂事,熊孩子爱顶嘴,父亲骂得更凶了,母亲常常听不过说几句,一来二去,父亲觉得母亲宠坏孩子,才会顶嘴,两人吵起嘴来,然后冷战。熊孩子就成了传声筒。父亲总是虎着一张脸使唤我说,跟你妈说我买了什么补身体的,必须每顿吃;母亲在厨房弄着手擀面叫我,问你爸手擀面要吃多少我现在下面。而手擀面是父亲最喜欢吃的,母亲自己和粉擀面至少要弄整整一个上午。其实两人在隔壁喊话完全听得到,但就是要熊孩子为媒介。父亲和母亲也有吵得非常凶的时候,母亲告诉我,最凶的一次是,我们孩子几个在外读书,他们吵得天翻地覆,父亲气得失去理智吼了母亲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啊。那时候的母亲竟然真的开始在家到处找农药,父亲急忙抢下认错,最后才没有酿成悲剧。

 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家里的房子是破旧的,两人都咬着牙拼命就想新建个房子。那时候的母亲去赶集都舍不得搭车甚至中午吃个点心,就那么攒着钱;父亲也是一分一分钱记得极其清楚,自己抽的烟还是当时最便宜的大前门。父亲和母亲终于如愿以偿,在村里建了当时最好的房子,甚至有了台电视机。记得那会家里总是特别热闹,村里的大人和孩子都会凑在我家一起看《还珠格格》。我们逐渐长大住在外地读书,而父亲和母亲相依为伴,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父亲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当自己第一次看到父亲那么强壮如山的人在发作的时候痛得整个人都要打滚,死死抠着椅子,汗如雨下的样子,自己哭得不知所措。后来吃药看医生有了效果,但父亲至此之后一直吃药没有间断过。也许是连续几年的吃药拖垮了父亲的身体,父亲的病复发后再没有第一次发作时那般能药物控制了。以前饭量巨大甚至天天需要夜宵的父亲开始没有胃口,以前从不嫌弃母亲的手艺却开始对母亲各种挑剔。母亲会偷偷地哭,然后按照父亲的要求一遍遍做着父亲可能多吃一口的饭菜,然而父亲的体重还是以惊人的速度一直往下掉,辗转许许多多的医院住院都没办法。父亲在深夜里哽咽着对母亲说他放心不下她,也放心不下我们几个孩子,他想拼了命活下来。然而,天不如人愿。母亲说,她听着父亲喊了她的一声名字离开了。那些悲伤和兵荒马乱无法言尽。

    在父亲离开的前两年,我不敢轻易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我怕母亲忍不住红了的眼眶和含着的泪水。直到母亲会主动提及父亲。现在的母亲和我聊天也是忍不住就会提起父亲,她说,老头子脾气特别差,但总是最顾家的。有什么他觉得好吃的,一定会带回家跟我们分享,直到一家人吃得满满足足;她说,老头子常常跟个小孩子似的,想起他的一些事情一些话会哭笑不得,也怪不得你们小时候老顶嘴;其中她最常跟我念叨的是,嫁给你父亲我很幸福啊。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讲完了。曾经年少看多了电视剧演绎的轰轰烈烈,以为刻骨铭心的是爱情。而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没有跌宕起伏或者扣人心弦的情节,他们的爱情融合在平平淡淡的生活里,他们用自己的一生去陪伴一个人,他们没有甜蜜的承诺,只是用平凡的举动去践行,爱一个人的简单和纯粹。即使是现在越发快餐式的情感时代,他们踏踏实实的爱情依然深刻影响着我,让我对爱情抱着相信甚至虔诚的心态。爱情,也许是最难的关系,但有时也是最简单的关系。如果选择了,那么风风雨雨也陪你一起,一腔深情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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