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把房间打扫得窗明几净,东西摆得井然有序,让自己的独居生活安然有条理。
地板至少要拖三次,前两次拖把带水拖两边,最后拖把拧干了再拖一遍,以免水干了之后地上留下地图般蜿蜒曲折密密麻麻的水印,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拖完最后一遍之后,打开风扇,让清凉的风悄悄带走地上的湿气,就像前几天买的那本书默默地摆在床头等着我去阅读。
做完卫生,总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心神醒朗了许多,视线清明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看什么都觉得舒服。
角落里那个摇晃松散、门中间还破了个洞的的木纹色衣柜,此刻看上去如同老朋友般的亲切温馨,毕竟他默不作声地陪了我一个又一个的慢慢长夜,我也舍不得跟第一天来这里看房时那样嫌弃得都想把它扫地出门。
屁股下坐着的这个紫色单人床睡起来很不舒服,中间纵穿着着一根坚硬如山脊一般的的床梁,人睡在上面就像躺在一根木棍上,稍不留神就往低矮的床两边滚去。这样的床,我竟然也睡习惯了,晚上摊开四肢趴俯卧睡在上面,再也滚不下来,想象自己是趴在树干上睡觉、身上流淌着星光和月华的小猴子,想象自己是跟小时候一样嘴里口袋里塞满零食幸福地趴在爷爷弯曲却依旧高大的肩背上穿林走巷。
拿起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没看几页,就感觉到视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明晃如镜子般的地板上爬动,侧目低回,看到一只跟苍蝇般大小的小强偷偷的从门缝里不请自入,在地板上来回转悠了几圈,似乎没找到它心仪的藏污纳垢之地,又大失所望地从门缝钻了出去,我手上高高举起的拖鞋都来不及跟它打个招呼。深知它这是为了躲避我的“迂回战术”,我不上当,就像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像一样,我继续举着拖鞋等待它的再次现身。几秒钟之后,它又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鬼鬼祟祟,不在一个点上停留哪怕半秒钟。幸好拖鞋够大,“啪”地一生脆响,明亮闪光的地板上绽开了一朵黑色的妖花,如同一滴浓墨由毛尖滴入水中。
如果它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我是不想杀生的,只怪它自己不在外面精彩美妙的世界里好好呆着,非要误入我这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的清贫世界。
我这清贫世界里清贫如水,简陋空然,没有美味佳肴,没有好酒醇酿,更没有残羹剩炙,有的只是一床一柜一扇一桶一盆一壶一杯一扫帚一摞书和两垃圾篓而已。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窗户都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却一只蚊子一只飞蛾都没见到过,它们不来,我更清净。
窗户墙角处放着的一盒蚊香也回潮了,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个八卦形的香盘怎么也分不开,轻轻一揉捏就会断,沾上一手煤炭般的墨黑。就这么扔了,舍不得,便只好一股脑儿塞回盒中,让它们在深圳的雨季里继续潮湿、柔软,不务正业地做着岁月辗转成歌时光流逝如花的美梦。
看到地板上的污点,强迫症加洁癖真是让人一刻也坐不下去,合上手中的书,去卫生间拿起拖把,抹去黑色的“妖花”,拖了四遍。即使地板重新恢复干净亮丽,可我心里总是抹不去那一点墨黑。有时候会忍不住往那里看,意识在内心深深暗暗提醒自己经过那里时千万小心别踩上那个黑点,那里有一只小强的灵魂飘散不去,会弄黑你的鞋子的。然后,那个已经不存在的黑点如浓墨滴入水中一般,在心里不断、晕开,直至整个心海灰黑一片。
一会儿之后,黑云密布的意识重新浮出神智的水面,被理性的阳光照得晶莹透亮,这一刻的自我不禁嘲笑起那一刻的自我杯弓蛇影般的荒唐可笑。
窗外的深圳还在不知疲倦不分昼夜地下着大雨,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那么多雨中行走的灵魂更是干透不到哪里去。
即使全世界都下雨了,人们的生活依然热火朝天,雨浇不灭。楼下的洗漱用品商店正在疯狂的做促销,喇叭里悦耳温柔的女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循环播放着“本商店因重装修,所有商品一律五折,一律五折”。从早上出门,到天黑下班回来,那声音依旧在不急不躁地播放着,美丽的导购小妹热情优雅地找我搭话,我知道她仅仅是想要我去她们店里买东西,才每天不辞辛苦地问候和寒暄,但是我依然喜欢看到她们曼妙的身影,听到她们清脆的嗓音,因为她们都有一颗积极向上快乐生活的心儿。
除了商店促销声,还有小区里摩托车和电动车的喇叭声,在淅沥沥的雨声中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就像大海里簇拥而又奔忙的鱼群,永远都找不到停歇的理由。
一拿起书,字里行间的文字便如潮水般淹没了整个世界,连时光也怕水,颇识时务地悄悄退回生活的岸边。
忽地一声尖锐的喇叭声腾空而起,直冲耳膜,仿佛我正流连忘返于五彩绚烂的海底世界时,突然从空穹中伸进一只巨手,不由分说地将我拉离海底,毫无商量的余地。
待意识重新归位,那趁虚而入的声响早已一骑绝尘,一声不响地溜出那纵横交错幽深无人的社区小巷,如鱼入海般混进马路上奔流的车水马龙中。
房间里是那么的安静,透过厚厚的眼镜片,我能清晰地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不堪雨季的湿漉而落地生根,还有外面电动车加速的声音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接着新的喇叭声应运而来。
它们就像一个个调皮捣蛋的小孩,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来个恶作剧,笃笃笃地敲你家的窗户,你还以为送信的邮差到了。待你打开窗户,他们早已一溜烟不见人了,只听见弄堂里回荡着清脆欢快的童音。
这样的下雨天适合静坐窗前,摊开一本纳兰诗集,燃一小炉藏香,手里拨捻着菩提手串,侧耳倾听雨点拍打树叶的声音。
只可惜,偌大的一个社区高楼林立,巷弄纵横,商店遍及,却就是没有一棵树,更别说一丝绿意了。即使狂风肆虐,暴雨骤起,也没有一片树叶愿意飘飞进来,它们受不了这钢筋水泥世界的冰冷坚硬和孤独寂寥。
好不容易有一个透气看风景的窗户,却被银白色的不锈钢防盗窗毫不留情地箍禁住了,想探出身子往外探索蓝天是不可能的,外面的天空早已被耸立的高楼孤冷高傲地拒之门外。耳目所及能看到的,除了蜂窝状的窗户,还是蜂窝状的窗户。
这个城市就是一座巨大的蜂窝,我们都是里面的一只只小小的蜜蜂,借住在他人为我们量身定制的窄小蜂室里,怀揣着飞黄腾达的春秋美梦,日夜不息地为生存奔波忙着,辛辛苦苦采集到的一点蜜都不足以支撑自己飞出这个拥挤喧嚣的蜂巢世界,诗和远方永远只是月亮般悬在无尽虚空中可望而不可及的乌托邦。
雨,依旧在宠辱不惊地下个不停,湿漉了扶摇直上的翅膀,伤感了从容不迫的心魂,更晕开了我一生的情愫忧思。
伫立化蝶的楼台,轻握墨笔,青衫垂地,宣纸岸展,任秋海棠碎落满地,清玉笛声悠天涯,撇去青春的怨错,散尽无眠的悲鸣,我愿用饱蘸温情和细腻的笔锋宛转这一世所有的回忆,即使爱情悲秋,时光荼蘼,心魂要干净得难以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