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
滹沱河边洒热血
开封城里作囚徒
契丹主耶律德光决心征讨后晋,两年之内,三次出兵,都没有得手。
述律太后想议和,桑维翰也劝晋帝主动。只因耶律德光心高气傲,不愿善罢甘休,要等待时机作第四次进攻。晋帝也在寻找机会北上。
有人从幽州南来,密告晋帝,赵延寿有意归国。掌权的大臣冯玉和李崧听信了,叫天雄节度使杜威写信给赵延寿,许他归诚,待遇优厚。赵延寿也煞有介事,回信说:“我久居异地,想回中国,请求朝廷派大军接应,助我拔身南归。”说得恳切动情,晋帝很得意,又派人和赵延寿约定出兵时间。哪里知道这是契丹人设下的圈套!【〔946.7〕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枢密使李崧、冯玉信之,命天雄节度使杜威致书于延寿,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洛州军将赵行实尝事延寿,遣赍书潜往遗之。延寿复书言:“久处异域,思归中国。乞发大军应接,拔身南去。”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行实诣延寿,与为期约。】
晋帝叫杜威担任北征统帅,同时发布檄文:“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气魄果真不小:先平服雁门关以南的土地,再恢复幽州,讨平塞外,俘房契丹国主。并且公开悬赏:“擒获耶律德光的人,授予头等大镇节度使,赏钱一万缗,绢帛一万匹,银子一万两。”【〔946.10〕以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仍下敕榜曰:“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又曰:“有能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止,军行及馈运者甚艰苦。】
双方的大军在恒州(今石家庄附近)滹沱河两岸对崎峙着。晋军想夺河桥,契丹人走在前头,把桥烧了,然后派兵绕到晋军背后,截断南边的归路。抓到晋军,就在脸上刻字:“奉敕不杀”——“天子饶恕不杀头。”然后放掉。晋军的运粮车队,看到这种形势,竟丢下车子逃跑了。由于契丹人拦腰斩断,北征大军和南方朝廷的交通阻隔,信息不通,形势是危险的。【〔946.11〕契丹主大举入寇,自易、定趣恒州。…甲寅,威等至中度桥,契丹已据桥。彦泽帅骑争之,契丹焚桥而退。晋兵与契丹夹滹沱而军。始,契丹见晋军大至,又争桥不胜,恐晋军急渡滹沱,与恒州合势击之,议引兵还。及闻晋军筑垒为持久之计,遂不去。契丹以大兵当晋军之前,潜遣其将萧翰、通事刘重进将百骑及赢卒,并西山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樵采者遇之,尽为所掠;有逸归者,皆称虏众之盛,军中忷惧。翰等至栾城,城中戍兵千馀人,不觉其至,狼狈降之。契丹获晋民,皆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南走。运夫在道遇之,皆弃车惊溃。翰,契丹主之舅也。】
开封府尹桑维翰心里发急,赶忙求见皇帝。石重贵正在猎苑中调教鹰犬,不愿接见。桑维翰又找宰相冯玉,也不理踩。他回到家里,难过得大哭:“高祖的香火就要断线了!”【〔946.11〕开封尹桑维翰,以国家危在旦夕,求见帝言事。帝〔石重贵〕方在苑中调鹰,辞不见。又诣执政言之,执政不以为然。退,谓所亲曰:“晋氏不血食矣!”】
指挥使王清向杜威请战:“我军离恒州只有五里路,请给我步兵二千人,打进恒州,站稳脚跟!”杜威答应了。王清非常勇猛,把契丹人逼退了好几里路,催主帅赶快跟进接应,可杜威竟不发一兵一卒。王清处境极危险,心里却明白,跟战士们说:“统帅眼看我们危急,竟不救助,一定是心怀叛逆,我们只能用鲜血和生命来报效国家了。”兵士们激动得热泪满面,拼死战斗,打退敌军多次冲击,最后全部牺牲。只有将军宋彦筠一人浮水逃回。【〔946.11〕奉国都指挥使王清言于杜威曰:“今大军去恒州五里,守此何为!营孤食尽,势将自溃。请以步卒二千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得入恒州,则无忧矣。”威许诺,遣清与宋彦筠俱进。清战甚锐,契丹不能支,势小却。诸将请以大军继之,威不许。彦筠为契丹所败,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独帅麾下陈于水北力战,互有杀伤,屡请救于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必有异志。吾辈当以死报国耳!”众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战不息。契丹以新兵继之,清及士众尽死。由是诸军皆夺气。清,洺州人也。】
杜威得知情况,找副帅李守贞计议,决定投降,立即派心腹和耶律德光联系,要求重赏。耶律德光哄骗杜威说:“赵延寿威望不高,我原想叫他当皇帝的;你若投降,南方的皇帝就是你了。”杜威兴奋之极,定下投降的策略。第二天上午,他在帐外埋伏武装甲士,召请所有的将领,拿出投降表文,强迫大家签字,谁也不敢反对。下午,杜威传令检阅士兵,在野外集中。战士们摩拳擦掌,情绪高昂,以为要打仗了。杜威登上检阅台,大声宣布:“我们的粮食吃完了,退路被切断,我是主帅,要对大家的生命负责,决定解除武装,全部投降!”一下子炸了锅,战士们哭声震野。但是,各级将领都已签字,没人站出来反对,蛇无头不行,军士是没法抗争的。杜威又煽动说:“皇帝无道,信任奸邪,猜忌我们,不投降也要死!”明白内幕的人无不切齿痛恨。【〔946.12〕甲子,契丹遥以兵环晋营,内外断绝,军中食且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谋降契丹。威潜遣腹心诣契丹牙帐,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恐不能帝中国。汝果降者,当以汝为之。”威喜,遂定降计。丙寅,伏甲召诸将,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诸将骇愕,莫敢言者,但唯唯听命。威遣阁门使高勋赍诣契丹,契丹主赐诏慰纳之。是日,威悉命军士出陈于外,军士皆踊跃,以为且战,威亲谕之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求生计。”因命释甲。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威、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无不切齿。】
契丹主派赵延寿到晋军大营慰问将士。他身穿皇帝的绛红色礼服,临行时,契丹主笑着告诉他:“南方的一切,全是你的。”杜威非领部将出营迎候,赵延寿代表契丹主送他一套跟自己同样的礼服,并肩检阅军队。【〔946.12〕契丹主遣赵延寿衣赭袍至晋营慰抚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以下,皆迎谒于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晋军,其实皆戏之耳。】
两个南方的降臣,都穿南方皇帝的服饰,也真有意思。一来耶律德光曾分别应允他们两人做南方的皇帝,待遇自然相同;二来让南方的军将感到还是汉人在统治自己,不会发生心理上的震动,引起反感和叛乱。耶律德光不出面,运用以汉制汉的策略,棋高一着,非常成功。
接着,契丹主封杜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有了晋军统帅作样子,河北的守将纷纷效法,契丹人很顺利地打到开封来了。【〔946.12〕以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威引契丹主至恒州城下,谕顺国节度使王周以己降之状,周亦出降。】
叛将张彦泽带领先头部队,日夜兼程,直逼东京开封的皇城南门,截住晋帝外逃的道路。石重贵自知大势已去,拔出佩剑,驱赶后妃官人,在后宫放火,准备自焚,被亲军将军薛超拦住了。【〔946.12〕张彦泽倍道疾驱,夜度白马津。壬申,帝始闻杜威等降。是夕,又闻彦泽至滑州,召李崧、冯玉、李彦韬入禁中计事,欲诏刘知远发兵入援。癸酉,未明,彦泽自封丘门斩关而入,李彦韬帅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彦泽顿兵明德门外,城中大扰。帝于宫中起火,自携剑驱后宫十馀人将赴火,为亲军将薛超所持。】
不一会儿,张彦泽派人送来契丹主和述律太后的安抚信,召请桑维翰和景延广见面,晋帝才冷静下来,叫人扑灭火头,敞开宫门。他坐在后园中,与后妃们抱头痛哭,又召翰林学士范质起草降书,自称“孙男臣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全家面缚请罪。派小儿延煦、延宝敬呈国玺一颗,金印三枚,专来迎候。”太后的表文自称“新妇李氏妾”。晋帝既自称孙子,又称臣子;太后自称新媳妇,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头一回。【(946.12)俄而彦泽自宽仁门传契丹主与太后书慰抚之,且召桑维翰、景延广,帝乃命灭火,悉开宫城门。帝坐苑中,与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学士范质草降表,自称“孙男臣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马氏,举族于郊野面缚待罪次。遣男镇宁节度使延煦、威信节度使延宝,奉国宝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
契丹主派傅住儿宣布诏令,晋帝脱掉皇帝的黄袍礼服,穿上老百姓的衣裳,跪下接受慰问。左右大臣掩面吸泣:太可耻太可怜了。晋帝想请张彦泽商量,张彦泽假惺惺地推辞道:“臣哪有脸来见队陛下呢?”晋帝凄凉地叹息:“我也投降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是想跟你了解北方的情形哩。”张彦泽竟然微笑不答。【傅住兒入宣契丹主命,帝脱黄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张彦泽,欲与计事。彦泽曰:“臣无面目见陛下。”帝复召之,彦泽微笑不应。】
第二天,张彦泽叫晋帝搬到开封府的大院里,即刻出宫,不许逗留。宫人哭声动地,十分凄惶。皇帝和太后、皇后坐小轿,几十名宫女太监步行相随。路人见了,无不掩面啜泣。【〔946.12〕甲戌,张彦泽迁帝于开封府,顷刻不得留,宫中恸哭。帝与太后、皇后乘肩舆,宫人、宦者十馀人步从,见者流涕。】
晋帝想带走内库的金珠宝玉,张彦泽派人警告他:“契丹主来了,这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晋帝将东西留下,拿出一些送给张彦泽,他不接受。等晋帝刚走,他就挑出最好的收藏起来,剩余的封存着留给契丹人。【〔946.12〕帝悉以内库金珠自随。彦泽使人讽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归之,亦分以遗彦泽,彦泽择取其奇货,而封其馀以待契丹。】
晋帝临行时想拿几匹内库的锦缎,库吏不答应:“这不是你的东西!”晋帝又向宰相李崧要酒喝,李崧也借故不给。晋帝怅恨痛苦,没有眼泪,也不出声,心里一片麻木。【〔946.12〕帝使取内库帛数段,主者不与,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于李崧,崧亦辞以它故不进。又欲见李彦韬,彦韬亦辞不往。帝惆怅久之。】
张彦泽派晋帝的警卫军使李筠当看守。这位昨日的皇帝贴身待卫,今天竟翻脸不认人,格外严厉,内外不许通行。晋帝的姑母乌氏公主给守门的卫兵送了贿礼,才许进门,和太后、皇帝告别,回家就上吊自杀了。【〔946.12〕彦泽遣控鹤指挥使李筠以兵守帝,内外不通。帝姑乌氏公主赂守门者,入与帝诀,相持而泣,归第自经死。帝与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彦泽,然后敢发。】
第三天,晋帝的两个儿子拜见契丹主以后,带来一封信,晋帝拆开一看,只有两句话:“孙儿放心,一定会给你吃饭的地方的。”晋帝这才定下心来,连忙上表谢恩。
下午,契丹主看过传国玉玺,雕工粗糙,文字也不是唐太宗所传的“皇帝景命,有德者昌”。以为上了石重贵的当,立即派人来责问,要真的玉印。石重贵复信说明:“原来的国印被潞王李从珂烧了,这个大印是先帝刻的,大臣都很清楚,我哪敢隐瞒不交呢?”一场疑团才算消除。【〔946.12〕契丹以所献传国宝追琢非工,又不与前史相应,疑其非真,以诏书诘帝,使献真者。帝奏:“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必与之俱烬。此宝先帝所为,群臣备知。臣今日焉敢匿宝!”乃止。】
后晋灭亡了,时当公元946年的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