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搂划搂划,丢了落了可不好。”张书兰坐在床边,手支沿儿对孔雪强说。孔雪强坐着一张小软床儿背靠床帮,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什么。正是初冬下午四点来钟,西照日头把这个仅有5、6平米的小屋照得亮亮堂堂,平添了不少喜气,预示着这家似乎有好事临门。
不错,她的儿子——孔雪强要结婚了!
想想,张书兰就觉得好像在做梦。村里多少好家儿的孩子说媳妇都难,老大不小了还一个人胡逛。自己守了半辈子寡,儿子还能成个家,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儿。她想把这个喜事儿跟所有人分享。二十八结婚,在农村,岁数虽说不算小,可也谈不上多大,何况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也足够幸运。媳妇是邻村的,白白俊俊,关键是跟儿子还挺对脾气。你说哪个当娘的遇到这样的好事不念“阿弥陀佛”?——这几乎也是张书兰的口头禅呢!
喜归喜,可也有一些不能说的烦心事。小石头庄是城郊村,村不大,189 户532口,孔、吴两姓,孔占五分之四。按村里的规矩,一家结婚全村贺喜。中午得给家家送菜,晚上得喝道喜酒。现在农村光景好,婚事都讲个排场。烟、酒越兴越高级,烟最次得五块来钱,酒最差也得十几块的“小刀”,好的用三四十一瓶的也不少。对于普通户来说没压力的事儿,放到书兰家可就有点沉。因为雪强爹死得早,也没什么积蓄。女方家孩子虽然一百个愿意,可丈人公还是有点嫌穷的意思。这也不能怪人家。先说房子,搁一般户成家,怎么也得给孩子准备敞敞亮亮的四间婚房。再看书兰家,成形的就主房三间,还是他爹在时盖的,也有点破败了。村里倒是给了宅基地,可家里的仨瓜俩枣,就像早年间的棉被,顾了头顾不了腚,哪里还能盖新房。为了孩子,书兰不顾雪强的再三反对,一咬牙搬进了院里东厢的小伙房,两个人在屋里,掉个屁股都难。不管恁多了,儿子结婚总算有个地儿了。再说财礼,就低不就高,也得五万多,这可是不能省的项。否则,再开明的亲家也得给你说拜拜!除了这两大项,剩下的就是娘俩合计的婚礼当天的开销了。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晚上道喜25桌每桌10个菜,五块的烟、十五的酒,租碗租碟、司仪工资,粗搂就得6000多。这是规矩,万万不能破的,少请了谁,将来都是仇家。何况孤儿寡母的,左邻右舍这些年可没少帮衬,平时的感激也只有这个事上着齐,哪有丢落的道理。千烦万烦,都是因为没钱,可找谁说去?
娘俩合计了半天,天都黑了,也没个所以然。正意怔间,听得门外脚步声,“家里有人吗?”
“谁呀?”
“我,文顺儿,听不出来?”
“哎哟,文顺儿叔,你来了?快,快,让你爷爷到大屋里说话!”书兰一边说一边从小屋里迎了出来。
书兰说的文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一个叔叔(虽然年龄比自己小),村支书,一把手!
“听说俺老侄子要结婚,看看有啥困难没。”
“困难?……没啥困难的,你照顾俺不轻了。头几年孩子小,还给办了低保,可是解决大事儿了!”
“钱儿粘不粘?不粘吱声儿,嘴别太金贵了,自己又受难为!这是大事儿,得体面点儿才对得起俺过世的大侄子。”
“没啥,尽最好的办呗!可比起人家好家儿咱可不行,家底你清着哩!”
“可不,现在乡亲们攀比也厉害着呢。咱不用跟他们比,比也没意思!结婚当天的花销打划打划没?”
“刚给雪强算了一下,六七千呢!”
“嗯,是不少。按说这钱能省点儿!”
“省?咋省!就这也是算最低档的了。”
“不请客,你看能省不能省。”
“文顺儿叔,你说笑话儿呢?不请客,让村里人戳脊梁骨吗,俺还想借这个机会谢谢大伙儿的恩情呢!”
“有个事儿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给你说道说道。”
“啥事儿,还得你大支书给俺传达 ?”
原来,近期县里、镇里不断开会强调,要求村里倡导厉行节约之风。小石头庄村一直是先进村,可不能落后,昨儿个晚上,村里召集党员先开了个会,准备从婚丧事简办做起,充分发挥红白理事会作用,响应县乡号召。关于婚事,主要意思就是把中午、晚上的几十桌菜撤掉,只是中午吃一顿饭,不到也不另送饭。过两天,各大家管事儿的、各家庭代表再开会,看行通行不通。因为张书兰家可能第一个办,首先得得她的底儿,争取她的支持,事儿就好开展了!孔书记干村支书也好多年了,有经验的很!
“孔书记,就你说的这事儿,就俺这家底,按理儿俺得第一个支持。俺也知道你是向着俺,可乡里乡亲,从没这么办过。……让俺再考量考量……”
“那好吧,我等你回话!”说完又寒喧几句就走了。
张书兰听孔书记这样说,既抗拒又期待。思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王先风。王先风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本村婆家,两人关系一直很铁,是张书兰的“老闺蜜、大参谋”。
两人一见面,张书兰就开门见山,一五一十地把事儿说了一遍,特别说了自己的顾虑。先风一听,顿时乐了,笑道:“我就知道你得来找我!那你先说,婚事儿大操大办好不好?”
“当然不好。没见成天电视上演的,中央都提倡节俭哩!”
“那不就齐了?你的家底大家都知道,谁也不会说你啥。再说,村里对你恁好,你就不能替俺们支部分担点工作吗,文顺管一个村容易吗?你就当一回模范吧!”
“那到时开会看大伙意见吧,如果商量能定下来,俺就执行!”
后边的事儿,不用猜你都能知道。红白理事会全权处理,连过事儿的碗筷都是大队张罗的。张书兰那天乐得像朵花儿!
如今,张书兰都当了奶奶,马上要搬进新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村里婚丧嫁娶红白理事会全面指导,按规矩办理,群众再不用愁这愁那。大家都说,张书兰家娶了个好媳妇,不但旺家还旺村啊!张书兰呢,一提起这事儿,口里再不念“阿弥陀佛”,见人就说“托共产党的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