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章

    林宏昌看着小桃一天天长大,心里明白,女孩家终究是留不住的,因此他对小桃一直都是淡淡的。

  只要小桃不触及他的底线,任何事他都不过问。在她长大出嫁之前,在她成为别家人之前,在她还在自己羽翼之下的时候,给她尽可能多的自由和宠爱。

  于是,他不曾反对过小桃出去摆摊,他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村口陪着小桃一起待着。即使两个人不说什么话,即使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仅仅是坐在那里抽着旱烟袋,林宏昌父女两个也是安心的。

  他只要坐在那里,一边抽旱烟一边给小桃扇扇子,村里那些探头探脑偷看小桃的男孩子们就都不敢去了。

  他看见过那些男孩偷看小桃的眼神,心里也惦记着这事。自己一个人默默琢磨着,像过筛子一样,把村里适龄男孩以及他的家庭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没有一家他看得上,只好作罢。

  因此,当小桃求着他说想去学堂念书写字的时候,他没有多大惊讶。

  他想起了这些年因为自己不识字而吃了多少账房先生的亏,每个月算工钱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少算一些钱,但他是看不懂账本的,也看不破读书人那么多的心眼。

  他知道村里没有女孩去念书的,男孩也就只有那七八个,他没有立即答应小桃。

  他背着手走到学堂,进去走了一圈,看了看里面的环境,见了杨宗兮,向他询问女孩有没有必要念书。杨宗兮喜悦地肯定他的想法,还说因为是学堂里第一个女孩来读书,因此学堂要减免小桃一年的修金。

  林宏昌大手一摆拒绝了,说开天辟地以来就没有这个道理,改天他就把小桃送来,万望先生多多费心。

  杨宗兮目送着林宏昌离去,心里暗自感佩他的刚直不阿。

  李氏就没有林宏昌这么想得通,她跟林宏昌争执,念书需要花这么多钱,女孩子在家学着绣绣花学着做做衣服,再养几年待嫁闺中就可以了,何必出去抛头露面。

  林宏昌噎了她一句,小桃出去摆摊赚钱的时候,也没见你嫌弃她抛头露面。

  李氏不敢再言语了,只好去寻布来给小桃做一个新的书包备着。

  爹娘对小桃的支持,让小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了。哪怕是那些官宦子女也不见得有这样开明的父母,只怕是规矩更多束缚的更多。

  在一个天气晴朗万事皆宜的早晨,林宏昌领着小桃就走出家门去往学堂。

  小桃把一头柔顺的长发高高盘起,在头顶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显得她更加的意气风发英气十足。

  林宏昌嘱咐着在学堂要听先生的话,不可跟男孩一起胡闹等等。

  父女俩正边走边说,路边一阵吵闹哭喊声,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小桃好奇地站过去看着,原来是李家正在送闺女上花轿。令小桃诧异的是,没见迎亲的新郎倌,没有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也没见有任何的嫁妆。

  听乡亲们议论,原来是这家爹娘把女儿嫁给一家大户人家做了小妾,说是嫁,其实跟卖闺女差不多,也不舍得给闺女嫁妆陪嫁,这样嫁过去日子不是更加难过吗?在婆家连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一身喜庆的红色嫁衣,却哭哭啼啼地两只手紧紧抓住门框不肯松手,她娘一步过去大力拉扯开她的手。立马一群人把新娘子围住,半搀半架着就把新娘子塞进了花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小桃看得心里不是滋味,转头无声地询问着林宏昌。

  林宏昌领头走开了,淡漠地说:“别去好奇别人家的事情,这都跟咱们没关系。”

  这件事情,让小桃更加觉得自己父母很是开明,也一直肯成全她的心意。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来,自己比李家姑娘不止幸福了一星半点。她不由的又看了一眼远去的花轿,然后小跑着去追爹爹。

  到了学堂,林宏昌把银子双手交给杨宗兮,然后拜托他帮忙小桃买一些笔墨纸砚一类的用具,庄稼汉不懂采办这些。

  杨宗兮欣慰地站在门口目送林宏昌离去,领着小桃进了学堂。

  依然是酷夏的一个傍晚。白源一整天没见到苏子寒的影子,他知道自己找不到他,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苏子寒突然消失或者突然出现。

  白源估摸着学堂此时已经散学,就想直接去找杨宗兮,书上有好些地方他不大明白,他也想知道小桃在学堂到底有没有好好学。

  他没有去学堂,而是去往小河边找他。杨宗兮一天到晚待在学堂,学堂里又闷热难当,于是他总是每天晚些时候和白源在河边碰头。算是乘凉,也算是欣赏景色,一举三得,师徒俩都很满意。

  他疾步走着,恨不得施展轻功飞掠过去,想着苏子寒的叮嘱,他耐下性子走过去。

  远远地,白源就看见站在岸边一棵杨树底下的两个人的背影,两个人的脊背都站得很直。阵阵凉风吹来,掀起了这两人的袍角,随风翻飞着。

  白源停下脚步,只当自己眼花看错了,再细细一看,那不是苏子寒和杨宗兮又是哪个?

  他挠挠头发,有点忧伤,这两人什么时候勾肩搭背的这么熟稔了?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白源刚停下的瞬间,苏子寒就察觉背后有人,一个闪身就已来到白源面前,右手的三根手指弯曲,就要过去锁喉,看清白源模样,立马又收回了手。

  普通人自是看不清苏子寒的动作,白源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内心受到了暴击,忍不住抱怨说:“师父,你俩在这里秘密相会,还要一招就想掐死我,什么道理啊?”

  苏子寒转头看了一眼杨宗兮,杨宗兮也负着手看向这边。

  苏子寒微微点点头,就要抬脚离去,路过白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先生正在那边看着你,你不过去行礼,反而在这里躲着偷看?你现在的功力如果还能被我一招夺命,那你未免太小瞧这三年你挨的揍了,也太小瞧为师教徒弟的本事了。”

  这是夸他还是损他?趁白源分神的功夫,苏子寒已经连影子也看不见了,这又是赤裸裸的炫技啊。

  白源收拾心神,走过去对着杨宗兮行礼。

  杨宗兮和白源一起在岸边踱着步子,轻声问他:“刚才我讲的书都懂了吗?”

  “是的,先生,都懂了。我不懂的是,您怎么和我师父忽然这么熟悉了?”

  杨宗兮愉快地呵呵笑着:“没什么不懂的,我和你师父一见如故,忘年之交而已。”他当然不打算告诉白源,他二人已相识三四年之久。

  白源不可思议地说:“您跟师父一见如故?您学问渊博,您可知道我师父,他一本书上的字都认不全?他平生什么爱好都没有,只喜欢揍人耍弄人,平时说话刻薄,还脾气暴躁?”

  杨宗兮哈哈仰头笑着,拍了一下白源肩膀:“师父,师父,既是师,也是父,为人子弟怎可口出怨言?谁说的穷酸书生只能与书生为友,江湖侠客只能与江湖侠客作伴呢?天下万物可不都是相生相克的。”

  白源不敢再有疑惑,认真的听杨宗兮训导。

  “小源,你看,世间万物看似山高水长,盛暑祁寒,水火不容,阴阳相悖,实则是他们一直共生在这天地间,此起彼伏,你消我长罢了。你要记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像,既见如来。”

  杨宗兮看着白源,接着说:“你刚才说的都是你看到的你师父的表象,你可曾思考过他的真实意图?他跟我一样,都想多教你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而已,这样的本事永远都不嫌多。我和他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总怕教导你的太少,你可明白?你少年时得遇一位如此严厉的师父,幸甚至哉。”

  白源又躬身行礼,这次他久久没有起身。

  口中恭敬说道:“学生不敢抱怨,白源此生能遇你们二位恩师,师父教我武艺傍身,先生对我有开蒙教化之恩,不至于一辈子做个井底之蛙。这恩情堪比天高地厚,白源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怀。”

  杨宗兮微微一笑,伸手扶起他。

  从袖中取出来一锭银子放到白源手中:“这钱是你之前给我,说是替小桃交的修金。她父亲已经在入学堂那天已经把银子都交齐了,这钱你拿回去吧。”

  白源推辞,捧着又送到杨宗兮面前:“先生,这钱当作我的修金可以吗?您收下吧。”

  杨宗兮又转身踱齐步子,摆摆手:“你母子俩讨生活不容易,你更是白天晚上的学武温书,还要挑起家里重担。留着这钱给你娘再换个好郎中看看吧。”

  白源还想再劝,又知道杨宗兮说一不二的个性,于是作罢。

  白源跟在先生身边,问道:“小桃最近在学堂学的认真吗?她可是一直不喜欢读书的。”

  说到小桃,杨宗兮有些发愁地皱起眉头:“对,她之前没有根基,我讲的书她都听不懂,跟不上其他学生的进度。”

  白源琢磨了一下,试探的说:“要不,先生就不要非要对小桃一视同仁了,您单独给她讲一些浅点的,主要让她多识字,会写字就可。您说呢?”

  杨宗兮回头,赞许的看了一眼白源:“不错,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如此以来,小桃上学堂也不用那么为难了,就这么办吧。”

  师生两个又惬意地向前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一时分开,一时交叠,但总是不离不弃的陪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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