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5

又次来到乌斯怀亚，这个地球最南端的城市。

无论何季，这里的每一颗空气都饱含着洁净的水分，超凡脱俗的气质。他是分水岭，他的形属于地球，他的质已然不属于地球。于是人类匆匆的脚步一踏至便会不知觉慢下来，慢到可以聆听自己的呼吸声。

摘了几朵岩石上的小野菊，小心翼翼捆扎了下。他们将是我这二十几天的陪伴。登船，内心熠熠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脚尖即触的小未来。

航行的头夜，夜半熟睡中便被噼噼啪啪掉到地上的杯子、化妆品等惊醒，插野菊花的玻璃杯像钟摆一样在桌子上左右滑动并发出哐哐的响声，所有安静的物件都被施了魔法，躁动喧闹起来，慌乱中人也摔了一跤并随着倾斜的地板滑到门边。等一切收拾妥当躺在床上，肠胃开始翻腾，身体和头部随着船身的摇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海底，成一条船的骸，偶有群鱼在中间穿过。记忆与梦境，时光与黑白。

从第二天的讲座得知，头晚我们遇到了45度角的强风暴。对于航行的船，45度角的风暴意味着两个巨人间的顽强对抗。

天光所欣喜之一是到甲板上看尾随的海鸟。水天寥廓，海浪翻飞。但见他们上下鼓翅，烟水飞逝间，展眼便消失于千里之外，以为他飞走了，怎的忽又落入眼帘，旋即扎入海中后腾地又跃起。这等野性的、原生的海上精灵，不囿于轨迹，不拘于套路。想那伊卡洛斯即便是神，也不过是蜡封的羽翼，不可飞太高，然他忘记了父亲的嘱托，高飞后被太阳熔化了双翅终坠入了海中。希腊人因爱琴海诞生了神话，而这里，南大西洋及其岛屿，以及岛屿上的生灵，本就是一篇不朽的神话。

航行中Quark公司为大家安排了各种讲座。有关海鸟的知识，上下皮划艇必学，福克兰群岛介绍等。另外，就是为我们精心安排的美食。丰富的自助餐，任意尽情的葡萄酒、饮料，各色水果和甜点。每每这时，便是整船游客汇集之际。之前想的是趁年轻将南极、北极这等我以为比较难走的地方走完，可到了船上发现来南极的西方人大多都是年轻的老人。我一直追注其中这样一位，瘦小安静，约略七十多岁，有着静水深流般的美。或于讲座认真笔记，或安静地行走和拍照。有次在皮划艇上我碰巧坐她对面，那天风浪不小，加之在岛上两三个小时的行走和拍摄，我懒于举拍，可她对一切仍饶有兴趣，颤颤巍巍的双手从从容容根据拍摄物体取换着背包里的相机和镜头。真的很想管窥这个平静的老人，内心汹涌着对生活、对生命怎样的激情和热忱。她是一首诗，一句哲理，让我重新思考生命的节奏和重新认识Samuel Ullman的那篇《青春》，“岁月悠悠，衰微只及肌肤；热忱抛却，颓废必致灵魂”。

这天，一个空气异常清甜的晨，天与海纯净如洗，甚或辩不清谁是谁的倒影。衔岸处一片耀眼的金黄绚烂着直至漫延整片山谷，缀起这黄色锦绣的是金雀花抖动的如繁星般的串串花序。而岩石之于海鸟一如土地之于人类那般亲切。这不，海湾的崖壁里驻满了正在孵化宝宝的黑眉信天翁和慵懒的晒日的跳岩企鹅。而另一方，海滩的沙丘上千只白眉企鹅或苋石筑窝，或俯卧孵蛋。那是谁偷了隔壁邻家的一块石头，被人家追到后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天空中，贼鸥一圈圈地盘旋着，垂涎着企鹅鲜美的蛋。海浪翻着浪花，一眨眼功夫浪花里扑腾腾冒出一群跳岩企鹅摇摇摆摆地从我们脚边爬上了岩石。毛绒绒的小海鸭跟在信步摇摇享受着初夏阳光的鸭妈妈后面唧唧喳喳雀跃着的……

然这不是什么地理杂志的描述，是我们经过了一天两夜的航行登临亲见的福克兰群岛的自然景象。我们没有办法做到像生物学家那样见微而知著。但温情与美，爱与和谐以及生命的鲜活不羁在这里是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

餐后于甲板散步，落霞满天，遥遥闻得一个游客弹奏钢琴之声。空灵、纯净又激昂。像行云，像起伏的海浪，漫出的是我们每个人妥协于生活不得不的止水和无数个悸动不息的火焰。

船，在森森的海水中继续他的航迹。下一站，南乔治亚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