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辞职,让我遭遇“毛毛虫效益”

每天走在水泥森林里,人就是风景;走在地铁中,人更是风景,却没人欣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匆匆”。“匆匆”连回忆也淡了。

从故乡辞职来北京四年了,当初觉得如同旅行,最终依然回到出发之地的感觉竟荡然无存,又陷入新一轮的每天忙忙碌碌的两点一线。曾如此眷恋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如今仿佛褪了色,然而对当初不得已丢掉端了二十多年的“铁饭碗”在浓雾中迷茫穿行的画面虽已变成了老照片,却在我记忆中不时重现。

青葱岁月,渴望离开故乡远走他乡,离开父母,过自由、想往的生活,对远方充满遐想。然而命运往往喜欢跟我们开玩笑,想离开时偏偏离不开,那时,“故乡”只是一个名词,“老家”就是一个概念。当到了喜欢回忆的年纪,远方却在招手,去与留,没人可主宰你,好象自己可以主宰命运,然而要做出去与留的决定并非洒脱,整整两年半的徘徊、等待。约翰·法伯做了个实验:将毛毛虫首尾相接,围成一圈放在花盆边缘,在不远的地方撒些松叶作为它们的食物。然而毛毛虫夜以继日不停绕着花盆转圈,没有因为饥饿转向食物,最终精疲力竭,相继死亡。那时的我就似那个实验里的被首尾相接的毛毛虫,不远的地方分明有食物,却踯躅不前绕着花盆转圈。那个花盆就是我端了二十年的“铁饭碗”,沉浸在自以为安逸舒适的工作中,根本看不到不远处有食物,更勿说远方的风景,固守着学校的事业编制,封闭在“象牙塔”里,好比“温水煮青蛙”,“人到中年”是给自己找的最好理由。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七零后出生的人是多么看重“铁饭碗”,那时大学毕业,甚至中专毕业都是国家包分配,有了国家编制才叫有工作,除此之外就是临时工。因为先生在北京读博士后,后留在北京工作,旋即孩子也到北京上学,我因舍不得“铁饭碗”,更是四川安逸舒适的学校工作环境和熟悉轻松的工作,让我像毛毛虫一样围着花盆转圈,表面的轻松却难掩内心的焦虑、惶恐,那两年半的日子,让我深深体味到孤单的滋味,却仍用独处的乐趣为自己不辞职开脱。其实,干了二十年的工作早已让我“未老先衰”,只想安稳工作到退休,对于丢掉事业编制去一个陌生城市重新就业,而且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连想都不愿想。当面临选择时只是一味逃避,那里还能看到不远处的食物。“潘多拉盒子”总是让人太纠结,不同选择造就不同的命运,一个选择往往引发更多的选择,除了出生无法选择,我们这一生要面临太多、太多选择, 抑或选择决定命运,勿宁说性格决定命运。抱怨什么,遗憾什么,性格是天生的吗?这些问题那些年总在困扰我,更担忧,人到中年,丢了二十年的稳定工作,从体制内走到体制外,到北京再就业的艰难。

先生到北京读博士后时,儿子才刚上小学,成天围着孩子转,忙碌让我几乎淡漠了夫妻分居两地之苦。一到寒暑假,不是我带着孩子跑北京,就是先生回来,一晃几年就过去了,虽说有时也会想到自己的去与留,可真要面对这种选择时依然举步维艰。是什么在束缚我,是谁把我的首尾捆起来像毛毛虫一样只能围绕花盆转。为了保住“铁饭碗”,我忍受两年半的分离之苦,深深体会到每次与家人见面前的期待与兴奋、相见后的愉悦与惆怅,分别后的失落与忧伤。独处时,时而问自己,这份工作就这样重要吗?这么多年在学校工作,似乎与社会脱节了,加上不太喜欢交际的个性,愈加留恋学校生活,当然学校并非象牙塔,然而在学校我的确过得单纯。周围的朋友、同事都曾真诚地劝过我,年龄大一些的,特别是长辈都劝我不要辞工作,现在这样稳定的工作不好找,学校工作又安逸,福利也好,甚至有一个朋友语重长地对我说:“千万别辞工作,辞了你肯定后悔。“也有劝我放弃这里的工作,去北京与先生、儿子团聚。这样说的,多半是比我年轻的朋友,她们不理解我为了这份工作愿意忍受长长的别离。我也不停地问自己,这仅仅是一份工作吗?人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工作与家庭,我一向认为,家庭当然最重要,但在人到中年真正面临这种选择时,竟是这般提不起、放不下。这份工作似乎代表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然而失去了它,就失去了一切吗?只有端上“铁饭碗”才是工作吗?我一向追求“安稳”,什么才是“安稳”?反反复复问自己,一会这边占上峰,一会那边占上锋。与先生、儿子在一起时,想到分离苦,辞职就占上峰;独处时,想到稳定的工作、安逸的环境,悠闲的日子,不辞职又占上锋。先生一再劝我:”把工作辞了,到北京也能找到工作。我说找不到“铁饭碗“了,他说现在哪去找”铁饭碗“,大家不都一样吗?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要在一起。”我说正因为现在难找,就越舍不得,若是从未拥有,那会如此纠结。明白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却仍踌躇于舍弃哪头都是痛的煎熬中。然而任何事情在时间面前都会变淡、变轻,不远处食物的味道一直在诱惑毛毛虫,尽管看不到,却需要一种外力推动它不再绕着花盆转。庆幸我遭遇了这种外力,虽说这种外力让我当初非常难受,却促使我最终不再围着花盆转而奔向有食物的地方。

2014年我还在学校工作,期末临近暑假时,请假去北京。谁知,刚到北京,单位就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到学校人事处举报我半年都没上班。显然是诬陷,刚开始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的是“清者自清”,怎能凭某人一句话就颠倒事实、混淆黑白。然而事情远比我想象复杂,为此我不得不在刚到北京几天后又赶回单位澄清事实。当时就想到此事终究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过去,现在也的确淡忘了,此时提起,只因此事对我人生重要的选择起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眼下的烦恼就是最大的烦恼,当时的震惊、愤怒,对人性美丑、善恶的质问,是我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想到自己虽说不擅长交际,但在同事中人缘还算不错,是谁会如此诋毁我,其目的何在?迅速把熟悉的同事在脑里扫了一遍,然后又一一否定,最后也不去想究竟是谁,知道了又如何?事情已发生,只能想尽快解决。事情后来不了了之,过了暑假我依然在学校上班,这事像从未发生。然而2014年整个暑假,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安然度过。安稳的学校工作只是表面,单纯的工作环境也只是我的想像,我要的安稳与舒适的工作与生活就是这样的吗?为这样的安稳与舒适,我还要继续等待下去吗?那不远处的食物又在召唤,再继续绕花盆转只能饿死。于是暑假我积极地在北京找工件,迫切地想离开那个自以为安稳的工作与舒适的环境,经过一番周折,也算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开学回学校上班,此事表面上不再有人提起,我又沉浸在安逸、舒适的工作环境中,因为刚与先生、孩子分别,没感到离别之苦,还在享受独处的乐趣,又不得不面临早已决定的辞职。办完离校手续,当学校人事处的人告诉我,可以不来学校上班了。没有丝毫的轻松与解脱,却是深深的失落与感伤。二十多年了,一直在学校工作,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亲人、朋友、同事,每一样都让我留恋。办调离手续需要到学校许多部门盖章,工作这么多年,不少部门还是第一次去,两天中走遍了学校很多地方,见了不少平日认识却叫不出名字的人,感到人人都是那么亲切,每盖一个章,就觉得又离学校远了一程,盖完最后一个章,这里就成了从前,只能留存在回忆中。再想被举报一事,远了、淡了,慢慢被记忆尘封,抑或永远也不知道举报我的人,也不想知道,却应感谢他(她),让我不再纠结、彷徨,终于迈出早已准备好却始终跨不出去的那一步,不再做那个只会围着花盆转的毛毛虫。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二十岁就明白这个道理,而今唯有更深的感悟。每当我上下班时走入地铁,穿过人群,看到一张张年轻且写着“匆匆”的面容,真怀疑来错了地方,这是年轻人打拼的地方,我来凑什么热闹。现实是你来了,日子不以你生活节奏的快慢而改变前行的脚步。不由自主加快脚步,生存永远第一,忙碌让生活变得紧张而充实,却又单调而枯燥,然而对于长长的一生,只生活在一个地方,只在一个地方工作,只从事一种工作,只在一种生活模式下就不单调、枯燥吗?不管怎么留恋过去,对未来怎么惶恐,却只能生活在当下,只能关注当下。毛毛虫离开花盆,即使遇到再大的风暴也比围着花盆转饿死强。大城市的好处不会随时想到,看到的就是车多、人多。香山看红叶,本是一片美丽的风景,却被众多的游人消了颜色、褪了芬芳。如果说用“快”来形容大城市的生活,中小等城市则可说是“慢”。唯有慢,才能欣赏到眼前的风景、嗅到花香、听到鸟鸣,这些在乡村司空见惯的东西,在大城市却弥足珍贵。然而日出与夕阳,月亮与星星,无论城市还是乡村都能看到。柏格森说:“所谓生命,就是延续与记忆。”往事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未来不可预测,唯有现实才是最重要的。下班时,暮色苍茫,有时也可看到夕阳。夕阳的微黄映在脸上、温暖袭入全身,没有朝阳的绚丽、热烈,却似带着记忆的画面,发黄的老照片,无论怎样的故事,在夕阳的浸染下皆透着一丝苍凉。现在以为来北京着实太晚,人生最绚烂繁华的时候都过去了,就如张爱玲所说,大年初一起来晚了,热闹也不那么热闹了。本来也不是为热闹而来,夕阳的美或许正是褪了热闹,却仍有温暖,那是对往昔的回忆,是回家的感觉。每天下班回家,餐桌上那盏灯是家里最亮堂的地方,一家人在灯下晚餐,有一种昔在、今在、永在的温暖。

曾以为的终身相依之地,曾以为走过阳光灿烂的日子,就会迎来夕阳,然而夕阳的余辉却印在异乡的天空。尽管如今仍在雾中行走,却能平静地看日出日落,等待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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