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的另一边

洞的另一边

文/云物农语

2000年,城里正在修建地铁1314号线。这是一条双轨环线,为节约地下空间与建设成本,隧道建得很大,铺上双轨后能大大提高载客能力。

这条线路从设计、勘探到站点征用拆迁再开工建设,已经过去八年了。这是一条很复杂的线路,有几处地下结构不明,但又不能绕开,施工方只能边施工边应对突发的问题。掘进用了全国最大直径的盾构机,几百米长的大圆柱体在地下如爬窝的蚯蚓,只能一点点向前推进着。你也许看过那些基坑,垂直往下,很深,直深入地下几十上百米。在坑口却很少看到有泥土往外运。这么大断面的开挖掘进,泥土哪去了呢?难道是晚上才吊出坑口吗?

盾构机是高压推进的,刀盘削铁如泥。城市地下结构大多为泥土,盾构机在推进的过程中能轻易地把泥土向旁边挤压过去了,形成坚固的防护层,被掘出的泥土量并不大,所以我们鲜少看到基坑口吊出泥土来。清运工作也是晚间进行的,一般我们较少看到有运泥车就正常了。地下长廊在大家不知不觉中连通了南北东西,城市的各区街巷。

这庞然大物只要有足够的电能,它似乎可以穿越到另一个世界或跨越时空到异域去。

1314号地铁线路在一站接一站的连通,工程还算顺利。一日午后,太阳似下火般炎热,路面的车辆仍发疯似的在奔驰。这里是一处多层立交桥,还有一条铁路桥跨过公路。交通繁忙而复杂,1314号线刚好在这立交桥柱桩间擦身而过。这有如医生的手术,必须把握得刚刚好才算是成功的。路面和地下无数的工程师在现场实地监察,不得有分毫差迟。地面的工程师在烈日下曝晒着,虽流着热汗,可他们感觉比在地下要安全很多,身心多少也放松不少。可他们不知道当下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这是隐性的隐患。盾构机在这里要穿过一个富水层,具体水量不详,一般击穿水仓后出现流沙的情况多,也是非常危险的灾害性地质。这好比吹鼓的气球用牙签扎破,气会瞬间从破口喷出,高压的周遭向缺口的涌泄是工程致命的伤。

盾构机在一点点的推进,现在速度调到了最慢来减少对周围振动产生的影响。不过这东西就搁在那,体积有那么大,无论怎样慢,它始终要开动,要前进才能出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面的人神经紧绷,知道有那一刻会来。

前方松动了,压力表盘压力值垂直下降,盾构机停了下来,洞内的人迅速外撤。水涌来了,先是泥沙在向洞内滑出,接着泥水一路紧跟喷涌而来,盾构机全被糊上了泥,洞内的水位猛涨。外面地上的人还不知道地底发生了大变化,车仍在路上正常驶过,只是空洞的地底渐渐承受不了地上的东西了,一层一层在往下塌去,形成倒锅形漏斗状。

“天花板”越来越薄,地面开始有了缝隙,但路面的汽车不知道,监察的工程师们也没发现异常。就在这时,一辆由父子开过来的环卫车成了压塌这锅巴的重量,紧接着来的一辆电动车和一辆的士也入了坑。土层不断下掉,洞迅连扩大,地面监察工程师赶紧截停所有往来车辆与行人,但落入口袋的人和车不知埋进了哪里。

工程师们紧张至极,公安、消防、医生没一会就全来了,高架桥上的车辆也被截断了,如扎上了口,不再流过一辆车;路面繁忙的车流改了道,蓝色的瓦楞板很快把路面隔断了,很多人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出于好奇各种据臆想编成的东西在朋友圈里开始疯狂转发。现在情况怎样,到底有什么车和人掉进洞里去了,只有安装在桥底的监控拍到了那个瞬间。公安通过技术手段很快了解到环卫车是一对父子,其余人暂不详。

塌洞是很危险的结构,凭经验,工程师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填坑。征得公安同意后,工程方迅速从市内一处建筑工地调集泥土向桥下塌洞运送过来。一辆辆砖红的泥土车飞驰在主干道上,社会车辆全为这桔红色车流让路,红绿灯也不再管它们违章。有人在叹息,这样填下去,里面的人没死也会被活埋,但没有人能阻止。掉进去的人是谁,没人知道,更不存在亲属过来阻饶。泥土车拉土从下午一直填到天黑,洞口始终空着一段平不到路面,这似一个无底大洞。有人开玩笑说:“这掉下去的车早开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这里是穿越的通道。”

在黑夜几点才填平洞口不清楚,最后上面还用混泥土封住了。失踪人员在多方协助下也查清楚了,悲伤的家属来讨要说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埋进地底。这可为难了工程师们,从下面找自不现实,从上面往下挖,谁知道要挖多深?刚填上的泥土松散,要垂直掘进实在太难了。最后通过论证,在洞中央开一个3米见方的坚井向下,估计能找到失踪人员。第二天一早,刚填好的路面又开始一路向下掘进,用钢筋混泥土固定四周。这井一连挖了一周,深度明显已超过了施工中的1314号地铁隧道,但仍没有一点踪影,有人见议不要再浪费资源,把这些赔给家属应该也不会再说什么。有人觉得这洞挖这么深,花了那么大精力,应该一探到底,搞清楚它的规模也未尝不可,为后面隧道掘进提供科学支撑。

竖井又向下掘了一周,深度虽不及前一周,但仍是新填的泥土,和着地下水成了泥淖。工作不敢再推进,谁也不知再深挖会出现什么意外。地铁的工期也是耗不起的,最后与家属达成共识,人命同价,按最高标准赔付。

落坑的人没找到,掘进了两周的竖井也没有被填上,只是把洞口横向转到了人行道侧,围蔽在那里。车流又恢复了往日的疯狂,没人在意这里曾有过恐怖的塌陷深坑。

地下的水仓破裂之后由于回填及时,没有造成地面太大沉降,桥梁仍然安全,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掘进机又开动了,它在沉睡了半月后再次苏醒,仍如往昔般威猛。

地铁1314号线终于克服万难在春天开通了,每天有上百万人次搭乘它穿越在城市的地下,来来往往于城市的角落,寻找着各自的位置,为一瓢食而奔波。

2100年,地铁1314号线仍在运转中。这是一条最坚强的地铁线路,几代人过去了,隧道仍坚不可催。铁轨和火车都换了不知几趟,曾经修建的险象与意外早已尘封,没人再对过去感兴趣。那个奇怪的洞口却仍在草地上,用铁条封在那里。夏天,洞口阴风阵阵,比空调还舒适;冬日,洞口则热气腾腾,似烧开的锅炉,温暖如澡场。

存在不一定合理,但存在一定有原因。

一天,一个年轻人手牵一妙龄少妇带着孩子在草地上放风筝。孩子跑得头发一缕缕的,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他突然发现那里有股冷风从地下冒出,忙呼唤爸爸妈妈过去凉快。风筝躺在草地也作片刻休息去了,如飞累了的蝴蝶停留在花草上小憩。父母去了那边,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坐在上面也很安心,太阳的热在那里似乎都成了无力的火候,热不上身了。

一家人围在被铁条封印的洞口,好奇这里连通哪里,是不是地铁的通风口,或是哪家商场的地下室连通口?

后来都被他们一一否定,最后在谈古论今中找到一条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地陷灾害吸引了一家三口。原来这里曾在修建地铁1314号线时发生过事故。一查吓一跳,这还是太爷爷与爷爷他们曾落进深坑的地方,连尸体都没找到,独留这救援洞没有填埋。一个世纪了,他们去了哪里?若是有消息,早该有了,这么久过去了,早成泥土回归自然了吧。一家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家去了,他们没打算深入了解过去,似乎又在冥冥之中连系在了一起。

晚上,孩子做了个奇怪的梦。他在朦胧中落入了深渊,一直往下坠,最后落在了一块花草丰茂的胜地,那里比爸爸、妈妈带他去过的任何一个公园都还好。人少环境好,果树挂着他从没见过的奇果,很新奇,至于味道他想也该不会太差的。他沿着一条湖边的环湖路向前走着,湖上不时有鱼跃出水面。它们在欢迎自己?一路上没看到人,这么好的设施,难道这里的人不喜欢?他继续往前走着,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环卫车。暖?这车好熟悉呀!这是我家的车?他走近左右仔细看了看,半新不旧的一辆环卫车,该是在这里抽水去马路上撒洒水用的。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赏花看鸟。迎面走来一对父子。他俩在谈论今天的车谁来开的问题:“爸,车还是我开吧!” 在将要碰面时,他打量了他俩一下。  噫?这俩人怎么这么像我爸爸呢?这世界也太奇妙了吧!还有长得这么像的人。他俩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惊讶。因为在那里,他们生活了上百年也不曾变老,也没有新的人去,人口少,环境却极好。“他是哪来的?”

当擦身而过后,彼此都停了下来。“孩子,你要去哪里?” 他被问住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是从一个深洞落到这里来的。“哦,爷爷,我在这走走。” 那么亲切的如家人间的言语,他听完回答又往后退回了两步。太像了,一切都太真实,相貌、声音与身材同父亲都是一样的。他们也许觉得奇怪,这孩子怎么这么像自己呢?小时候我不就是这样子吗?疑感使彼此再次靠扰,彼此再次打量对方。

“孩子,你爸爸呢?” “我不知道,我像是在梦里,我睡着后就来到了这里。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是父子俩,开环卫车的,很多年以前,我们开的车从一条缝落进了深坑,经过漫长的黑暗长洞,我们都昏迷了,后来醒来就来到了这里。那次还有另外几个人同我们的经历也一样,现在仍生活在这里。”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白天一家人去过的那个草地,那个奇怪的洞口原来真是一次事故后留下的。“老爷爷,我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了。” “你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把白天去草地上看到的与爸爸在网上查到的说了一遍。“看来当初他们是花了很大精力去寻找我们的。但很不幸,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不过这还算好,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每天不愁吃穿用度,仍干着老本行,车子一次油也没加过,天天都能开,还挺快乐的。现在你该是我的曾孙子,看来只有你才能带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孩子用手指着自己。

孩子很迷茫,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家,现在曾祖父和祖父也要随他回去,路在哪里呢?

孩子突然尿急,他翻身起床去洗手间。暖?这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吗?刚才是在做梦呀!

原来回家就在梦醒时分。

你可能感兴趣的:(洞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