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史131: 沙弥作舞

第八节 沙弥作舞

药山惟俨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是唯一可以和百丈怀海禅师相媲美的龙头老大。可是,虽然惟俨禅师在药山说法如云,从学者众多,不过,因为石头宗禅法孤俊犀利,所以按照记载惟俨禅师法嗣最多的《景德传灯录》所载,最终只有区区十人获得了惟俨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而已。

而石室高沙弥就是药山惟俨禅师的十个得意门生之一。

不过,高沙弥虽然是拥有惟俨禅师颁发的药山寺佛学院毕业证书之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也颇有名气,不过,不知为何其个人履历却没有什么记载,以至于我们不知道他的籍贯、生卒年等等信息,甚至于他的法名我们都不知道。佛教把出家却没有受过具足戒的僧人称之为沙弥。所以高沙弥之沙弥是个身份,而不是他的法名。

高沙弥没有受过具足戒,也就是说他还算不上是个正式的僧人。在中国禅宗史上,以沙弥身份而获得印证者,恐怕就只有高沙弥一人了。

不过,沙弥的身份,并不妨碍高沙弥成为名留史册的优秀禅师。

高沙弥不知道是多久在南岳出的家,也不知道是在南岳的哪个寺院出的家。不过,按照佛家规定,出家之人,一般到了二十岁,都要在具备条件的寺院和师父那里受戒的。所以,高沙弥成年后,就一个人离开寺院前往京城去受戒。

当高沙弥经过湖南省津市市药山山下时,在路上碰上一个老人。高沙弥是出家之人,看到老人自然会尊敬的上前去问好的。再说了,正好问下去京城的路呢。

于是高沙弥对着老人作礼道:“老人家万福。”

老人回礼道:“法师万福。”

高沙弥继续问道:“请问老人家,去京城的路怎么走呢?”

老人笑着道:“法师何必如此着急呢,此山上就有肉身菩萨在主持寺院弘扬佛法啊,你为什么不上山去参访下看看呢?”

高沙弥看到老人说得郑重其事的,于是立即就上山来参访药山寺的主持惟俨禅师。

两人相见后,惟俨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高沙弥道:“我从南岳来的。”

惟俨禅师又问道:“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高沙弥道:“我准备去京城受戒。”

惟俨禅师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受戒图什么呢?”

高沙弥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图免生死。”

惟俨禅师马上露出禅师本色道:“有一人不受戒而远生死,你还知也无?”

高沙弥马上反问道:“果真能如此的话,哪么佛在世制二百五十条戒又干嘛呢?”

惟俨禅师马上呵斥道:“咄,你这饶舌沙弥,犹挂唇齿在。”

听了惟俨禅师这句截流之语后,高沙弥心里一动,猛地领悟到了什么,于是便打定主意留在这里学习不去受戒了。

而惟俨禅师说完后,随即便让高沙弥到僧僚住下,留在寺里随众参请,这样就算是收下高沙弥当学生了。

对于这个公案,清朝龙渊法禅师评唱道:“这汉被药山换却眼睛,要识那一人还未在。”

清朝桐峰竟禅师也评唱道:“善垂香饵设锦阱,可称渔猎。能竖赤帜拔连城,还他勇敢。只如道有一人不受戒,亦无生死可免。且道是那一人?”

没过多久,药山寺佛学院成绩最为优秀的学生道悟圆智来到方丈室问候师父。

惟俨禅师道:“刚才寺里新来了一个沙弥,你看见没?”

圆智禅师道:“看见了啊。”

惟俨禅师道:“这个沙弥有些禅师气息呢。”

圆智禅师不以为然的道:“村里男女有什么气息?你先不要草率的下结论,还得仔细勘辩后才行啊。”

要我仔细勘辩,那还不简单啊。惟俨禅师马上叫侍者去把高沙弥喊了过来。

然后惟俨禅师问高沙弥:“闻说长安甚闹,你还知道吗?”

惟俨禅师一语双关的话,高沙弥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回答道:“不知,我国甚安清。”我才不管你外面的世界如何的翻云覆雨呢,我的内心那是如如不动的呢。

惟俨禅师继续勘辩道:“你的见解是自己看经所得,还是有师父教你的啊?”

高沙弥道:“不是自己看经所得,也没有师父教我。”

惟俨禅师又勘辩道:“有人不看经也没有师父教,为什么不得?”

高沙弥道:“不道他无,只是他不肯承当。”

惟俨禅师对于高沙弥的回答非常的满意,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圆智禅师道:“你现在知道我不会看错人说错话了吧。”

说完后,惟俨禅师从禅床上站了起来,抚摸着高沙弥的背赞许道:“真狮子儿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投子义青禅师作偈评唱道:

兴亡虚去又虚来,为渠国土绝纤埃。

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春风花自开。

北宋枯木法成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撞破虚空七八片,逆开金锁两三重。

转身直入青霄外,多少行人觅路踪。

高沙弥在药山寺佛学院没上几天课,就来到方丈室给师父辞行。

惟俨禅师问道:“你要到哪儿去啊?”

高沙弥道:“住庵去。”

惟俨禅师马上勘辩道:“生死事大,你为什么不受戒去?”

高沙弥道:“知是这般事,换什么作戒?”

惟俨禅师马上呵斥道:“咄,你这沙弥多嘴。”

既然知是这般事,高沙弥如此说,自然也会被师父截断这个念头的。

随即惟俨禅师又道:“既然你要住庵,那么就在我的附近住下吧,这样你我见面也方便些。”

于是高沙弥就在距离药山寺半里地的地方,靠着山岩搭建了一个茅屋居住。从此后,江湖中人就把高沙弥称之为石室高沙弥了。

这一天,高沙弥冒着大雨来到寺里看望师父,正好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兄弟也在方丈室和惟俨禅师聊天。

惟俨禅师看到高沙弥走了进来,便道:“你来了啊。”

高沙弥应道:“我来了。”

惟俨禅师望着湿淋淋的高沙弥又问道:“淋坏了吧。”

高沙弥听到师父话里有话,便回答道:“不打这鼓笛。”

昙晟禅师马上就在一旁把话接了过去道:“皮也无,打甚么鼓?”

圆智禅师也把话接过去道:“鼓也无,打什么皮?”

看着自己三个得意门生的精彩表演,惟俨禅师在一旁笑着道:“今日大好一场曲调。”

对于惟俨禅师师徒的这番表演,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偶尔垂言借问伊,知音争使落今时。

胡笳不犯宫商曲,玉笛横时劫外吹。

明末清初的百愚净斯禅师评唱道:“山僧若在,只向道大好不打这鼓笛。”

这一天,惟俨禅师正在方丈室里端坐,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兄弟走了进来伺候师父。

惟俨禅师看到他们来了,便指着外面院子里一枯一荣两树问圆智禅师道:“枯者是荣者是?”

圆智禅师道:“荣者是。”

惟俨禅师道:“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

随即惟俨禅师又转过头来问昙晟禅师道:“枯者是荣者是?”

昙晟禅师道:“枯者是。”

惟俨禅师道:“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

正在这个时候,高沙弥也来到方丈室看望师父。

惟俨禅师马上指着那两棵树问道:“枯者是荣者是?”

高沙弥不以为然的道:“枯者从他枯,荣者从他荣。”

惟俨禅师转头对着圆智禅师和昙晟禅师两人道:“不是,不是。”

面对同一个问题,师兄弟三人却有不同的回答,而老师的评语自然也随之不同。

所以,禅,永远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永远不会像书本上那样死板和教条的。禅,永远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永远是富有创造力的。

对于枯荣二树之公案,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落霜黄叶作金钱,痴騃啼儿见喜欢。

捉得献娘俱道好,不知谁是哂傍观。

北宋地藏守恩禅师作偈评唱道:

说尽荣枯转见难,沙弥平堕语言端。

老僧遥指猿啼处,云散千空月色寒。

云岩因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年老心孤笑药山,团栾诸子坐忘还。

从头细问荣枯事,鼻孔元来总一般。

这一天,高沙弥又来到寺里和同学们一起学习劳动,到了午时吃饭的时间,惟俨禅师竟然亲自来到斋堂拿起木槌敲击大鼓,通知大家该吃饭了。

高沙弥看到师父亲自击鼓,马上捧着钵盂跳着舞就来到了斋堂。你要表演,我比你更会表演。

惟俨禅师看到高沙弥吃个饭还要作舞一番,于是马上扔下手中的木槌问道:“是第几和?”

看到师父又找机会来勘辩自己,高沙弥毫不迟疑的道:“是第二和。”

惟俨禅师接着问道:“如何是第一和?”

高沙弥根本就没搭理惟俨禅师,而是直接走到饭桶前舀了一勺饭在钵盂里,然后转身就走了。

高沙弥在中国禅宗史上虽然名气不是特别的响亮,但是他的这个答语和作略,却并不比那些名震江湖的大宗师们差丝毫。

佛法的第一义,那是不能用语言文字形容的,也是无法用语言文字形容的,即使你形容了,也会是“说似一物即不中”的,更有可能是“道着则头角生”的。

对于这一点,高沙弥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惟俨禅师问是第几和时,他就绝对不能回答是第一和,因为你回答出来,也就落二落三了,所以高沙弥回答是第二和。

而作为师父的惟俨禅师,自然是不会放过勘辩学生的机会的,他担心学生还未彻底体悟禅法,所以你既然回答了是第二和,哪么如何是第一和呢?

佛法的第一义虽然是无法说不可说说不尽说说无可说的,但是,它一定会通过万事万物生动的体现出来。

师父亲自击鼓,也只是通知大家该到斋堂吃饭了。而高沙弥来到斋堂,也只是吃饭而已。既如此,吃饭,就是所有人的头等大事也是唯一大事。此时此刻,吃饭,只是吃饭,也就能体现出佛法的第一义了。

所以高沙弥毫不迟疑的上前舀饭然后离开,这就是佛法活泼泼的第一义啊。

高沙弥的答语和作略,那是非常正确而且高妙的呢。所以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起了无数江湖人士的热评。

北宋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父子相投气味同,擎盂打鼓展家风。

虽然百味般般有,争奈风吹别调中。

南北宋交际间的雪峰预禅师作偈评唱道:

声鼓拈椎第二筹,钵盛香饭饱还休。

东风扇后韶光美,别岸垂杨弄翠柔。

虽然高沙弥的答语和作略,是非常正确且高妙的,可是广胤标禅师却更进一步的评唱道:“我当时若在,和饭桶一齐踢翻,看二老作何去就?”

清初迦陵性音禅师也评唱道:“因斋庆赞即不无二老,若是第一和,驴年梦见么?”

至于高沙弥在药山住庵的后事,所有的禅宗典籍都没有相关的记载,现在的我们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这不能不说是件稍显遗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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