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四）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好个高启学士的《梅花诗》，本是说梅花如高士无憾独立不惊，美人不俗清雅不艳，竟直勾勾地勾得李甲出来打探，毕竟是读书人，听见不得妙诗名句，却直憨憨地中了孙善赉[Iai]的奸计。孙富，字善赉，取意"周有大赉,善人是富"，徽州新安人氏。家资巨万，积祖扬州种盐。盐铁乃历代官营，犹如今之烟草，垄断暴利行业也，也是官府收费纳税之主力，本是安徽人氏，祖上几代在扬州经营盐业，岂有不暴富之理？正值年方二十，少不得也纳粟入监，不为为官，只为能有一纸文凭，将来必须继承祖业，弄将个世世代代富甲一方，所以根本不必背井离乡，不屑去北雍，即使在南雍，也是混混日子。怎比得今世之有钱人，动辄向英伦澳洲美帝名校捐款献银，为子女谋个世界文凭之名气，大多也不过如孙富一样，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若嘲风弄月，唤得个轻薄祭酒之雅号。本是风月场上臭味相投的人，碰在一起，难免互相攀比：雅致含蓄点的并刀似水霜浓马滑，粗鄙淫俗点的误入蓬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开。谈到妙处，少不得前仆后仰哈哈大笑，还未等李甲笑完，孙富忙凑过头来问昨夜唱《小桃红》的是谁？李甲当然炫耀：京城花魁杜十娘。还毫无保留地添油加醋地大肆吹嘘一番如何如何勾引到手如何如何赎身还乡。却当问及如何处理时，顿时六神无主，愁眉苦脸起来。哎，如厮这般渣男，马屎皮面光，烟柳巷中的行家，骄奢淫逸的官二代，从遗传基因来看，怎敌得过偷奸耍滑唯利是图的巨贾盐商之手段？于是乎马上摇身一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从心理经济家庭事业道德等等多角度多层次剖析：兄飘零岁余，严亲怀怒，闺阁离心（从家庭角度），设身以处兄之地，诚寝食不安之时也（从心理角度）。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过为迷花恋柳，挥金如土，异日必为弃家荡产之人，不堪承继家业耳（从事业角度）！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作，仆愿以千金相赠。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从经济角度）。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思，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从道德角度）！简直是个戏精，好一番肺腑之言，直说得老实懦弱木榆脑袋的人顿开茅塞，未了还叮嘱其"说话之间，宜放婉曲"。哈哈哈，唯今朝之思聪可比拟也！只可悲了还在船上温酒暖床的十娘，本以为出得虎窝，哪知又入了狼穴，命运岂是妓女之流自己所掌控？哪怕是个名姬，纵使有千万财贯，即使冲得过教坊司这层樊牢达到人身自由，又怎能冲破千百年植根于人心的三纲五常束缚？就是只想做个小妾也不行！莫说是视娼为下九流朝代，即便自由包容笑贫不笑娼的当今社会，若一省之长的儿子不管怎么平庸昏噩，去娶了天上人间里的头牌，岂不让熟知的人笑掉大牙？融媒体如此发达，少不得又引出诸多反腐的事端来！天地之大，何处相容？于穷乡僻壤深山老林与粗鄙乡人白首，倒可安身立命，岂不活活剜了十娘的心，还不如在杜妈妈处风流快活。而舟行瓜州，远离塞北，初近南国，十娘还憧憬着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求亲友于尊大人，劝解和顺，携妾于归，彼此安妥。真的是多么美好的谋划！可是，可是……哎！看官，你心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