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一年初雪时
冬日清晨,空气中渗透着寒意。干枯的树枝直愣愣地指向天空,想把空气划成碎片。
教室里暖洋洋的,老师刚给我改完方案,转身走向下一个同学。这时窗边突然聚了一小群人,不知谈笑什么。隐约间听到惊呼:下雪了!
凑前去,望窗外,仔细瞧,方看到晶莹细小的雪花飘飘洒洒,在空中飞舞、旋转、飘落。它们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我忽地想到了两年前,同样是一个寒冷的、飘着雪花的冬天。
那时高三刚刚过半,一切的一切都在匆忙中进行着,压抑得让人窒息。每天都是数不尽的作业、练习和测试。笔芯用完了一支又一支,草稿纸写完了一沓又一沓。桌面上的书本越堆越高,把我淹没在其中,不见天日。我只能苦苦挣扎。看着倒计时一天天减少,想着自己梦想与现实的差距,身体心理都备受煎熬。
母亲为了方便照顾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因为她觉得学校住宿环境太差,可是家又离学校太远。
起初我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后来母亲说天气冷,她送我吧。我拗不过她,答应了。于是这一送,就一直送到了高考。
除了……中间断过几天。
至于是哪几天,我记不太清。总之那段日子很是煎熬,当时知识越来越深奥难懂,给自己定的目标也有些高,渐渐地学起来有些力不从心,我开始怀疑自己,无数次暗中崩溃。
一天晚自习,我正奋战一道数学压轴题。那时候习惯于刷题,总觉得每多做一道题,高考的时候就多一分底气。我皱着眉头咬着牙,苦苦寻找题目的突破口,突然听到有人喊我。茫然地抬起头,发现班主任老师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她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你爷爷……好像出了点事儿,今天你妈妈不来接你了。”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那天晚上,和同伴走到了校门口,果然没有看到妈妈熟悉的身影。我默默地一个人走回了家。
伸手开灯,灯没有亮。可能是灯坏掉了吧。它早就有这样的毛病,时而好时而坏,只是今天它彻底报废了。于是我摸黑走进卧室,在台灯下继续学习。不一会儿接到了电话,是妈妈。她告诉我,爷爷出了车祸。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
后来的谈话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依稀听到妈妈宽慰的声音:“没事的……一点小伤,做个手术就好了……你好好学习啊,爷爷这边让我和你爸来照顾……对了,你一个人在家怕不怕啊?要不我叫邻居家那个姐姐陪你……”
我没吭声。半晌,我听到沙哑的嗓音从自己喉咙传出:“我不怕。你也照顾好自己。”
母亲还是不放心,偷偷拜托了邻居。于是每天晚上,骑车、回家、摸黑进卧室、听妈妈讲爷爷的病情进展、学习、睡觉。
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我像是一个麻木的机器,茫然地听课,茫然地做题。我坐在书桌前写作业,邻家姐姐在一旁追剧。我写累了,倒头就睡,姐姐便识趣地把音量又往低调了调。
天气愈来愈冷,学习也愈来愈令人疲惫。只有每晚给母亲打的那通电话能给我带来希望,那也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我在日记本上写下:
“今天妈妈告诉我,爷爷被送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今天妈妈说,给爷爷主刀的医生经验很丰富,是个好把式。”
“今天妈妈给我讲,检查过了,爷爷身上无外伤,只需做个小手术就好了。”
……
伴随着一件件好消息,我的心情愉快起来,就连每天在寒风中拼命骑车的节奏都欢快了许多。
可是有一天,妈妈没有按时打来电话,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夜深了,写完作业准备睡去,便收到了噩耗——爷爷不在了。
我再一次陷入绝望。我不知道是怎样挂的电话,只觉得泪水浸湿了脸庞。放下电话,我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邻居姐姐轻轻抱住我,无言。我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晚上,飘起了雪花。
我从未见过那样大的雪——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雪花纷纷扬扬,在狂风中乱飞,在路灯昏暗的光柱下打转,如同幽灵的裙摆。我喃喃道:“诗豪与风雪争先。雪片与风鏖战,诗和雪缴缠。”可我没有诗,更不要说“一笑琅然”了。
慢慢地,整个世界都被覆盖上惨淡的白。
我站在阳台,看了一夜。
第二天依然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下了一夜的雪,骑车路滑,于是步行。早上雪停了,树枝上积压的雪大片大片往下掉。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残忍而又可怕的想法在头脑中闪现:这世上有一个爱我的人消失了。
雪花落到嘴角,尝了尝,微咸。
那天上课心不在焉。我发疯一般地做题,在草稿本上乱画,企图转移注意力,但这是徒劳的。
我的心依然像刀割一般痛,拼命地想——凭什么?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不是很快就能出院了吗?爷爷身体那么硬朗,怎么会?爷爷说过要送我上大学的,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呢?……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快速浮现,泪花模糊,泪光迷离。恍惚间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同我渐行渐远,忽地消失不见。
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
那天自习课,我给同桌传小纸条,问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关于高考、关于梦想、关于生命。同桌很默契地配合我,放下了手头的作业,耐心地一一解答。
学校的人工湖结了冰,晶莹剔透。从边缘掰下一大块,狠狠地向湖中央砸去。“哗啦”,一阵冰破碎的声音,清脆悦耳。我和同伴一起,比谁砸得更远,直到手冻得通红。
老师组织全班同学看了电影《无问西东》,李想的死,触动了我的心。我在纸上郑重写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一样,毫无波澜。依然每天上课学习、骑车回家、摸黑进卧室。只是内心多了几分悲痛。
晚上听着歌曲《离人》,听到“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枕巾湿了大半,然后昏昏沉沉睡去。
一天晚上放学,意外地发现父亲在校门口等我。他闭口不提爷爷的事,只是简单说妈妈这几天太累了在家休息,于是由他来接我。
回到家,我习惯性地打算摸黑穿过客厅,可是父亲却伸手按了开关。“啪”,灯亮了。父亲解释道:“我看客厅灯坏了,今儿换了个新的。马上要过年了,新年新气象。”我有些好奇地把玩着开关。发现新换的灯有三种光:雪白、暖黄、微青。我问父亲开哪一种。他笑了笑:“暖光吧。让这个冬天暖和些。”
我打开暖光,刹那间,整个屋子都被温暖所笼罩。我的心头也忽地暖了起来,萦绕在头顶上空的阴霾慢慢散去,仿佛看到了阳光。
走进卧室,看到书桌上的纸条——我写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下面新添了几个字——“要向前看”。是父亲的字迹。
是啊,要向前看。离开的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依然要热爱生活。
看着窗外,雪已经消得差不多,可是有些地方依然残存着洁白的雪。它们是那样纯洁,打量着这世界。翻开书,我想,学习或许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
于是后来……走出了悲痛,也走出了学习的低谷。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报志愿、收到录取通知书。
后来……就到了今天。又下雪了。我也终于长大,不再是那个遇到困难就想要退缩的小女孩了。
又见一年初雪时,突然有些感慨。时间过得飞快,我也跟着时间赛跑,一点点长大。在匆忙赶路的途中,偶尔会想起爷爷,偶尔也会怀念起,那段痛苦昏暗的岁月。
看着窗外的雪,我笑了笑,转身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学习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