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031)by春衫冷

架空小言,纯属虚构


chapter16 春弄(1)

“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唐恬穿着件黄绿相间的小格子衬衫,袖管解开纽扣直挽起到手肘,圆润雪白的小臂露出来,像是藏在杨柳枝里的乳燕,随风摇出一抹腹羽。

“才过了清明,我跟你们俩跑出去玩,像什么话?”苏眉秋波微横,夹了一箸笋尖送到她碗里,“你尝尝我烧的,你怎么会不喜欢吃笋呢?”

“……也不是玩儿什么,春天踏青而已。”唐恬却不肯死心,“清明从前叫寒食,就是要踏青的嘛!”一边说,一边又用筷子去戳碗里那片春笋,“我总觉得这东西吃起来是涩的,有点怪味道,像草似的——每次吃这个,我都觉得自己像头羊。”

“涩是因为笋里头有鞣酸,用淘米的水或者盐水焯一下就好了。”苏眉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唐恬吃菜。唐恬有求于她,只好勉为其难地用齿尖咬了,卷进舌头一尝,果然比平时在家里吃的鲜香可口,连忙赞道:“哎,你烧得比我妈烧得好吃!你现在这么会做饭哪!”

苏眉淡淡一笑,“我有空嘛。”

她读书时也从没进过厨房,煲汤烧菜都是结婚之后方才从头学起。她有心学做一个叫丈夫安心惬意的主妇,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是那一日虞绍珩和叶喆登门拜望许兰荪,她好容易在家里招待一回客人,还当众露怯,反而叫客人自己下厨。她“知耻而后勇”,又有大把时间消磨,总算也有些模样。只是唐恬开口称赞,却勾起她一脉愁绪——她原是为了许兰荪才用心学厨的,如今她亦能烧出像样的饭菜,可他的人却不在了,“恬恬,我现在不是以前念书的时候,不方便跟你们……”她轻轻叹了口气,“再说,你们俩约会,我去不是惹人嫌吗?”

“我怎么会嫌你呢?”唐恬嘴里含着饭,乌里乌鲁地循循善诱,“你算是他的’长辈’,你跟我一起,他肯定很老实的。”她说着,面上微微泛红,“……我不敢自己去。”

苏眉苦笑,“你这么不情愿就不要去了嘛。”

“他约我好几次了,我总不肯,好像也不太好意思。”唐恬含着筷尖挤眉弄眼,“我想着,出去玩总比看电影什么的好吧?”

“为什么?”苏眉不解,“电影院里那么多人,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电影院里黑呀!”唐恬嗓门儿提高了好几度,说完,自己颈子上先泛了红,“他一拉我,我就害怕,他还……”

苏眉见她忸怩地浑身坐不住似的,不由地替她难受,“唐恬恬,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就跟他说清楚;要是不好意思当面说,给他写封信也可以啊。”

“我就是……”唐恬又在椅子上扭了扭,觉得怎么说都词不达意,“我就是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我自己都快烦死我自己了!”她轻呼了一声,趴倒在了桌上。她一向都活泼干脆,遇事习惯了一径往前冲,唯有一想到叶喆这件事,整个人都像被架在云头上,上下左右都软绵绵得无处着力。班级里的女同学,三个里头就有一个在谈恋爱,她不是不想交男朋友,只是叶喆这样的“男朋友”完全在她预想之外。如今他在她眼前收拾起了那些风骚扮相,平心而论,她也承认叶喆剑眉朗目身姿挺秀,沾着玉树临风的边儿,把他们系里的男同学一个一个都比下去了。她自认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孩子,可是皮相好总不是坏事;兼之叶喆对她百依百顺,且吃喝玩乐的本事也是她前所未见。她同他在一起,时时都有一种不安的快活,宛如略带晕眩的旋舞。她不相信她会只是因为这些就能喜欢上他,这种认知让她见了叶喆便有一种负罪感——原来她这样肤浅吗?她一直都觉得,她喜欢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品性端正,努力上进,有益社会……叶喆什么也挨不上,她和他在一起简直是“堕落”!

对,堕落。

她这样和他在一起,跟那些她从前看不起的女孩子根本没有分别。

而且,叶喆总是孜孜不倦地调戏她。虽然她一恼,他也就罢了,可这么一来,她又觉得他的百依百顺似乎动机不纯。

她也知道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会有点亲蜜的“小动作”,但是那也应该在他们“互相喜欢”之后嘛。她从没和人恋爱过,她觉得这件事最好从写信开始,要每隔一天都有一封情书收,一封一封存起来,许多年之后再回头看,是件多幸福的事啊!可是她刚一“建议”叶喆给她写信,叶喆就倒抽一口冷气:“我最讨厌写文章了,我给你打电话呗!”说罢,就笑眯眯地盯住她:“唐恬恬,你那么甜,我喜欢听你说话。”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苏眉,却没办法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她贪心他待她好,贪心他又好看又听话,贪心他等她放学的时候,戎装笔挺倜傥耀目,让身边的女同学都羡慕……可是她怕她不是真的喜欢他,她怕她会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她甚至觉得如果父亲母亲知道她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她需要多一点理由——不管是喜欢他,还是离开他,“你就陪我一起去吧,我们去放风筝,下午就回来了。我都陪你去给许先生扫墓了,我都没跟我妈回乡下看我外公……”

叶喆听了虞绍珩的建议,改约唐恬去近郊踏青,本来就不大情愿,一听说她还要带上苏眉,更觉得失策,左思右想忍不住跟唐恬念叨:“咱们俩出去,带着小师母……不太好吧?搁在二十年前,她说不定还得在家里守孝三年呢!”

话犹未完,就被唐恬一记白眼堵了回去:“二十年前?四十年前,连最有名的教授都写过,节烈这种东西’不利自他,无益社会国家,于人生将来又毫无意义’——你念过书没有啊?满脑子封建糟粕!”

叶喆哑了一瞬,去忽然从另一头省悟过来,眉飞色舞地赞道:“这话说得太对了,我双手赞成!这是哪个大学问家说的,我得去看看他的文章。’不利自他,无益社会国家,于人生将来又毫无意义’——说得太好了!有见地!你说呢?唐恬恬,你说呢?”

唐恬被他聒噪得面红耳赤,嘟着嘴把他甩在身后,叶喆却像是捡到宝一样,犹在她身后追道:“……这个问题值得讨论啊!”

叶喆忖度着有苏眉和他们一起春游踏青,多半这两个女孩子要形影不离地凑在一块儿,他好不容易把唐恬哄出来,最后也只是个拎包跑腿的下场,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划算,便打起了绍珩的主意,“周末我带小油菜去放风筝,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也一起来呗!”

虞绍珩颇感意外地打量他:我没听错吧?

叶喆蚕蛹出茧似的扭了扭肩膀,“她非要叫上小师母,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尽点儿’孝心’?——关键是不要让她老跟着我们,我干点儿什么都不方便。”

叶喆这番话正中虞绍珩的下怀,他心底勾了一丝轻笑,面上却不肯轻易就范,反而岔开话题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还想干什么呀?”

叶喆哀哀叹了一声,“你不是说慢工出细活吗?那也得给我点儿下功夫的机会嘛!”

虞绍珩思量着拿起身旁的酒杯,一边呷着酒一边摇头:“我没什么兴趣哄小女孩放风筝,要不我帮你问问惜月有没有空?”

“哥哥的酒都喂了狗了是吧?”叶喆皱了皱鼻子,愤然从他手里抽走了酒杯,“再加上一个月月大小姐,我除了被她们当勤务兵使唤,我还有什么机会?”

虞绍珩好整以暇地觑着他笑:“……你带着叶叔叔的勤务兵呗?”

叶喆咬牙瞪了他一眼,转身往杯子里添了酒,神情楚楚地递给虞绍珩,“麻利儿地听哥哥的话,这么一点儿小事儿还让哥哥求你?”

虞绍珩接过酒,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那我得带着月月。”

“成!”叶喆连忙抬手指定了他,“不过先说好,你妹和小师母都是你的。”

绍珩皱眉:“什么话?”

叶喆是恨不得在他同唐恬之外砌道墙,把闲杂人等都挡在外头,他却不能——时机未到,火候还欠得远。前一次他去见她,苏眉显然已经流露出一点“男女有别,闲事勿扰”的意思,他若是闷着头撞上去,只会平白叫她起了戒心,她若是现在就提防了他,那后面的事情只能更难办。叶喆可以变着法子煎炸溜爆,他却只能文火慢炖,柴添猛了,锅就干了。

不过,总拖着也不成。

演习泄密并许兰荪的案子因为牵涉到虞家,后续都交在了别人手里,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再加上蔡廷初和腾作春的“提点”,他也有意放缓了心气儿,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站在了风口上,再打拼得过分,说不准就会往别人眼里扎刺。他想通了这个,便收拾心情按部就班地跟着别人走,公事上十分做到七八分,只留心上下同僚的私事,听见谁碰上什么为难的事,不管是顶头上司还是传达室的警卫,都顺手一帮。虞大少爷本就手面阔绰,又有几根手眼通天的“救命毫毛”,别人的燃眉之事,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几个月下来,事情虽没多少件,但却教人人心里都盘算他的好处,之前的风言风语也就散了。

他这些日子的清闲是有意为之,闲来无事,正好能在苏眉身上下点儿水磨工夫,等回头事情多了,他恐怕又不得空。

所以,这件事总拖着也不成。三个月似乎急了点,他在心里默算,但最多也就五个月。之后,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

五个月,一百五十天,不管她生命中曾经有过什么,都足够她接受他了。

他在叶喆那里喝了酒,打电话叫家里的司机来接,栖霞的车比六局的车宽敞得多。他在后座上闭目沉思,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一方硬木画盒。

中午才吃完饭,蔡廷初的秘书就打电话叫他去部长办公室,他以为是之前的案子有什么事,谁知一到门口,便见蔡廷初桌上展着一幅水墨卷轴,部长大人立静立案前,却是在观画,听到他敲门进来,方才抬头:“你来看看这幅画。”

虞绍珩走近看时,那画原来是幅墨梅。他自幼习字尚算精心,但对画艺却所知有限,只是既然上司点名叫看,便也只好用心去看。绍珩见那画纸页幽黄,留白处颇有不少新旧不一题跋款识,想必是在许多主人手里辗转过的。细看时,见那几枝横逸纸上的墨梅冷蕊瘦枝,静穆疏朗之间清气逼人,他纵然不甚懂流派笔法,但也知是佳作,遂道:“画属下不大懂,不过,也瞧得出来这是大家手笔。”

蔡廷初一笑,颔首道:“扬补之的墨梅雅韵孤标,最见凌寒独开的风骨。”一边说,一边慢慢把画卷了。听他这样一说,虞绍珩方知面前这画乃是南宋的画梅圣手扬无咎的传世之作,时谓“得补之一幅梅,价不下百千匹”。他还未来得及感慨,便听蔡廷初道:“前阵子我到皬山,正巧碰见夫人画梅,亦极赞扬无咎的墨梅清逸。这《四梅图》画的是梅花从含苞到将残,一共四幅,栖霞存了一幅盛开的,这幅画的是初绽,我上个月碰巧得了,正好拿给夫人玩赏。”他说着,将卷好的画悉心放进画盒,随手便递到了虞绍珩面前,仿佛这无价之物亦只是寻常,“你代我转告夫人,余下两幅等我有机会寻到,再送过去。”

绍珩连忙双手接过,肃然道:“那我就先替家母谢谢您了。”

虞绍珩的指腹推磨着那画盒上的木纹,心道,这样不世出的惊绝之作,哪儿那么容易就“碰巧”让蔡廷初接连碰上两幅?根本就是听母亲说起,才去刻意搜罗的。蔡叔叔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位子,弄一幅来也不是难事,不过,他还特意提了“余下两幅”。若真是没影的事,要等“有机会寻到”,现在便根本不需提,他既是说要“再送过去”,那就十有八九是寻到了,只是一并送来太过扎眼;又或者是画已经寻到了踪迹,一时还未到手——这样的收藏皆是主人心爱之物,甚或家传之宝,也不知道部长大人是怎么弄到手的,有机会他得好好学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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