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江湖(二十六)

二〇〇四年,B市新开了一家“慢摇吧”,从店面的位置、规格到装修设计都可以称得上全市首屈一指,当然也就毫无悬念地受到了全市的年轻人的追捧和喜爱,虽然消费上略高了一点,却反而迎合了B市的年轻人“高消费就等于高档次”的心理,因而人气爆棚。

“慢摇吧”晚六点开业,因此白天几乎没人光顾,可那天下午却来了个五十左右岁的胖子,进了门就嚷着要喝啤酒。

“对不起先生,我们还没开始营业。”一位服务生上前来说道。

“去你妈逼的!老子不管你营不营业,我想喝酒!先给我来一扎啤酒!别他妈磨叽,要不店给你砸了!”

“可是我们这儿白天不营业!”

“不营业是吧?”胖子抓起一把椅子扔向窗户,“哗啦”一声,砸碎了一大块玻璃。“现在营不营业?嗯?”

“我去!大叔,你这胆儿可真不小啊!知道我们老板是谁么?”

“我不知道你们老板是谁!我他妈只知道我是谁!你去告诉你们老板,我叫二冬子,刚从里面出来,馋酒了,我他妈想喝酒!”

“二冬子?我去!大名鼎鼎啊!早听过您的大名,不过恕我直言:你老了!跟不上时代了!这儿可不是您老人家可以撒野的地方!”一个看上去像领班的人身后跟着四、五个保安走了过来。

“我老了?你说的?”

“对,我说的。”

“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二冬子伸手揽住那个领班的脖子向一旁走去,众人见他笑嘻嘻的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也都没在意,谁料只一转眼间,他摸起了一只啤酒瓶子,一啤酒瓶砸在了那个领班的脑袋上,“啪”的一声,酒瓶爆裂,啤酒沫子和着鲜血从领班的脸上流了下来。

“操你妈!连你都敢欺负我老了?我他妈弄死你你信不信?”二冬子揪住了领班的衣领,举起还握在手中的半截瓶茬子,瞪着领班的眼睛问。

“火气别那么大!”忽然之间一把警匕逼在了二冬子的脖子上,同时另一只手伸过来扭掉了二冬子手上的啤酒瓶茬。

“我操!我以为谁呢?是小亮子啊!咋的,拿把小破刀吓唬你二叔呢!”

“二叔,您年纪大了!消停的回家养老吧!别出来作了!”亮子冷冷地说。

“你说我作?小犊子,你二叔我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穿开裆裤呢!我今天就要在这儿作!咋的吧?”

亮子忽然笑了,撤回握刀的手,向左右看了看,冷不丁反手一拳打在了二冬子的鼻梁上,这一拳力道好大,直接打得二冬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踢!”亮子向手下的几个保安一挥手说:“往死里踢!”

众人一拥而上,没脑袋没屁股的把二冬子踢了一顿。

“扔出去!”亮子挥了挥手说。

被踢得满脸是血的二冬子被扔到了大街上。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满脸是血的二冬子回来了,后面跟着“小匕首”,两个人手里都握着枪刺。

当时酒吧刚刚开始营业,大厅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二冬子和“小匕首”冲进大厅里,疯了似的二冬子点名道姓的大叫:“王东亮,你出来!你他妈是你爹操出来的就给我滚出来!”

当时亮子早被几个小弟劝着离开了,二冬子骂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他气疯了,见一张木台子边上坐着两个人在喝啤酒,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好奇地向这边张望,已经失去理智的二冬子冲过去用枪刺的柄照着小伙子的头顶狠狠敲了两下:“操你妈!你看啥?”

“我招你惹你了?你打我干啥?”小伙子捂着流血的头问。

“我操你妈!我就他妈看你不顺眼!”疯了似的二冬子提起枪刺照着小伙子的胸口连捅两刀,一刀捅偏了,捅在小伙子的胳膊上,另一刀却不偏不倚正中小伙子的心脏。

小伙子起来想跑,只跑了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死了。据说这个小伙子还有几天就要做新郎了,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就糊里糊涂的把大好生命断送在了二冬子手上。(注:本段故事取材于笔者当年的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兼同事,他人长得很帅,未婚妻也是个大美女,就在婚礼即将举行的前几天晚上,吃烧烤时被我市的一个老混子捅死,那个老混子因为被不知名的小混混打了一顿,拿着刀出来寻仇,没找到打他的人,却拿我的朋友来撒气,两刀将我的朋友捅死。噩耗传来,又惊又恨。转眼已是十几年过去,愿他在九泉之下安息。是以为祭。)

“小匕首”俯身看了一下,知道闯了大祸,叫了一声:“出人命了!”冲出门狂奔而去。

二冬子愣了一会儿,颓然坐在一张木凳上,点了一支烟吸了起来,刚吸到一半,警察来了。“不许动!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二冬子苦笑了一声,扔了枪刺,双手举过头顶,被几名警察反剪双手铐了起来。

“小亮子!方广寒!你二叔我玩到头了!你们别笑!我的今天就是你们两个的明天!”二冬子被带走前大叫着说。

半年后,二冬子被枪毙。

之后的那些日子,在一些断断续续的传说里,我听到过不少关于“二少”方广寒和他的“头马”老亮子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传奇故事,比如他们带人带枪去建筑工地“入股”,一车一车的“借用”钢筋钢管和各类建材,开发商主动向他们寻求“保护”,直接将装修好的房子一套套拱手送给他们。再比如有一年冬天有几个枪手闯进了方广寒的家,将睡在他床上的司机一枪轰碎了头,人们都说那个司机是替方广寒做了“替死鬼”。还有老亮子在站前广场暴打几个准备逃往外地的卖淫女,据说当时那几个女的一字排开跪在当地求饶,可是老亮子毫不手软,拖着一个个女人的头发绕着广场示众,拳打脚踢,女人的哀嚎声使所有路人侧目。

我为了生计在二〇〇七年初秋离开了家乡,一直在外漂泊,有一年春节回家,见到几个老同学,他们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在那次聚会上,我见到了方广寒和亮子,他们开了一辆“奥迪A6”过来,身边各有一名美女。

“亮子瘦了!”我招呼道。

“我啊?我有独门秘籍!”亮子矜持地笑了笑说道。

“六儿呢?”我笑着问方广寒。

“她啊?在家带孩子。她从来不参与我的社交圈,她有她的小圈子,我们各玩各的。”

“当年你是怎么把她'泡'到手的?”我笑着问,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已近不惑之年,没人会介意当年的是非恩怨了。

“呵呵,这个还不简单?就是亮子的'独门秘籍'啰!”方广寒诡异地笑着说:“你问亮子!”

“'溜冰'这个词你听说过没有?广寒设计让她的小姐妹先上了瘾,然后把她也拉下了水。嘿嘿!那个玩艺儿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沾上了你就会六亲不认!”亮子笑着说。

我沉默了,我一直想不通当年“方块六”为什么会帮着方广寒去对付自己的亲爹,今天我才知道了个中原委。

“现在在咱市最好使的(意指最厉害的)就是你们哥儿俩了吧?”

“差不多!”方广寒翘着二郎腿吐着烟圈说道。

“那,'高瘸子'呢?”旁边一个同学忽然插嘴问道。

“他?他老了!基本也不插手道上的事!”亮子咳嗽了一声说道,同时用他那凌厉的眼神瞪了那个多嘴的同学一眼。

“谁是'高瘸子'?”我好奇地问道。

“就是小刀高原!他那年在广场上腿被人打了一枪,后来在医院里他为了逃避抓捕从三楼上跳了下去,腿伤加剧落了残疾,现在人都叫他'高瘸子'!”

“他现在做什么?”

“开了个茶楼。”

“哎,真想再目睹一下他当年的风釆啊!”我叹了口气说。

“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哥哥啊,小飞!”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我转回头,看见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人,一身白色的唐装,手里拄着根“司的克”手杖,头发已经半白,但仍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蓄着一撇标志性的小胡子。

“高原大哥!”我又惊又喜的叫了一声。

高原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方广寒和亮子说:“我找他们两个有点事。”

“啥事啊,高大哥?”亮子笑着问。

“就是二冬子捅死人这件事,我最近才听说,他在捅人之前被人打了一顿,是你打的吧?”高原笑着问。

“是我打的!那个老犊子,倚老卖老,不打他打谁!”亮子说。

“谁都有老的时候,小亮子,今天我也想在你面前卖卖老,你也打我一顿呗!”高原似笑非笑的说道。

“高大哥,你啥意思?”亮子下意识地把手摸向腰间。

“我啊?我意思就是想教教你怎么做人!”高原打了个哈哈,然后忽然抬手抽了亮子一个耳光,亮子的警匕刚抽出来就被高原一扭一推夺了下来,高原出手如风,反手把警匕架在了方广寒的脖子上,笑呵呵地说道:“知道你有枪,但你没我快!”

高原把方广寒刚刚抽出一半的手枪下掉,子弹也一颗一颗的退掉,然后把枪甩手扔进了桌上的一盆热汤里。“这玩艺儿还是少碰,容易走火,知道么?”高原把手里的刀用力向方广寒的脖子上压了压,说道。

“我知道。”方广寒仰起脖子说道。

“广寒,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清楚你的为人和本事。不管你混多大,流氓始终是流氓,别以为有了枪就可以没有王法!还有啊,流氓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干,流氓也得讲究个天地君亲师,你才是个够格的流氓。二冬子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一号人物,也算是你们的前辈,你们多少也应该给他留一点面子!这他妈叫道义!小子,一味耍狠逞强是走不了多远的!亮子,你他妈别动!别逼我出手伤人!”高原好像背后长眼睛了一样,头也不回地喝道。

亮子怔了一下,半举着手中的空啤酒瓶子,打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高大哥!你现在手上有刀,你想咋说都行!”方广寒冷笑着说:“要是咱俩现在调换一下,我拿刀逼着你,我就算放个臭屁让你闻你也得说是香的!这就是个有强权没公理的社会,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永远都是真理!”

“小子!”高原揪住方广寒的头发,双眼凑上前紧盯着方广寒的双眼,冷冷地说:“就算这儿是他妈的什么丛林!你也不能只手遮天!你是狼,你能吃兔子,OK,你是一个强者,可你他妈别忘了你身后还有老虎呢,在老虎面前你这只狼跟兔子没多大区别!你他妈也是弱者!做事别太绝了!记住,这么多年在道上立过棍的大哥我见得多了,可是能混得长远的都是讲究仁义的!伤天害理的事干得太多早晩要遭报应的!老天爷不收拾你,我高原也要收拾你个小王八蛋!”

高原缓缓的松开了方广寒,转头看了看亮子,笑了:“亮子,跟我玩刀子?这玩艺儿哥哥我玩一辈子了!它能伤人,也能伤到自己,小心一点!”

高原轻轻的把那把警匕放在了桌上,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抱拳说道:“各位,打扰了!”转过身,拄着“司的克”手杖,一拐一拐地走了。

望着高原一瘸一拐的远去的背影,我们谁都没动,其实如果当时我们追上去群起而攻之,已经成为残疾而且年事已高的高原可能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可是我们都没有那么做,因为他是高原,是一个传奇,我们这些人都对这个传奇心存敬畏,不愿意看到它被扼杀。在我们这一帮子后进当中,论单打独斗,也许只有三郎可以与高原比划比划,可惜三郎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枪毙了。

这个曾经的腥风血雨的江湖,看来真的是后继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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