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作品莫言《生死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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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认为,是《生死疲劳》让他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评审会的青睐,从而拿到了那个文学家梦寐的奖项,这也是他最满意的一部书。

轮回转世是怎样的?如果转生为动物会有什么感觉,有什么样的体验?带着这样的好奇我开始读这本书。

故事围绕着地主西门闹1950年被冤枉枪毙死去后展开。他大闹阎罗殿,阎王受不了他的闹腾,只求把他早点打发了事,欺骗他投身富贵,实际让他轮回转世为驴、为牛、为猪、为狗、为猴,再为人。他冤屈而死的愤怒、仇恨,终于在不断的轮回转世中消磨干净,也许真的是《生死疲劳》了!这个叙事结构独特而有趣,吸引我继续看了下去。

在这几世轮回中,我们得以从不同的动物眼中,看到第三角度审视的人类社会,包括那个特殊年代的荒诞、戏谑,人们的压抑、疯狂、坚持、孤勇、局限、宽容、反思。

是的,那些年代,似乎像一个伤疤,其实是我选择书籍时很想回避的部分,但在这本书中,我没看到沉重地描写,只看到人们在运动的浪潮中被席卷被裹挟,投身其中,表面看来就像是参与了一场浩大的表演,有“玩”的成分,有“游戏”的成分。国人的劣根性,在此书里却也展现得淋漓尽致,正如鲁迅说的那般——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国人。在“造反有理”的年代,人性不堪的一面得以最极致最荒谬地放大。

我首先觉得西门闹坚持让阎王给他伸冤,是可贵的,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休想活过到天明”,偏他西门闹不信这个邪,不管用什么酷刑,油煎火烧,他都要坚持阎王给他做主,判他冤枉!这种对权威的反抗精神是可贵的,是对公平正义理想追求的最彻底地坚持!作者用一种幽默的笔调,描写了西门闹祥林嫂般的唠叨,不管在什么情境下都在那里碎碎念,念人世的冤屈,念阎王不给他做主,还让他转世为畜生,经常引动读者为人物命运悲叹流泪,又还憋不住地不停大笑,这个效果对我而言还是第一次,以前的笑多半是小笑罢!

书中浓墨刻画的一个人物“蓝脸”,是孤勇者的存在,让人在书中不同时期都为他的生命存活捏着汗。蓝脸本是西门闹做好事,在雪中捡回来救活的一个孤儿,后来他不愿离去,做了西门闹的长工。

“打地主、分田地”中西门闹冤死后,蓝脸娶了西门闹的二房迎春为妻。迎春为西门闹生过一对双胞胎,即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改嫁蓝脸后,又生了蓝解放。在“人民公社”“集体化”的时代浪潮中,蓝脸坚持单干,是西门屯“拖后腿”的角色,是公社书记、村长等人的“眼中钉”,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死”的威胁,蓝脸坚持单干到底,为了自己认为的死理:“亲兄弟都要分家,杂姓人凑到一起能干好?”他一个人对抗了整个时代。在文革结束后,特别是国家经济改革后,他成了当地最有先知先觉的“正确者”,致使村长这个运动中的利益既得者很不爽。他不愿放掉过去自己的威风,仍然想“复辟”,一直让他看不上的“落后分子”蓝脸却是正确的,无形中几乎逼疯了他。

蓝脸说天下乌鸦都是黑的,为什么不能有只白的,他就是一只白乌鸦。这不是一个老百姓最质朴地反思吗?

也因为他的单干,在书记和社员为他的两个儿子办婚礼时,他不能出席参加。妻子为他送来喜酒让他喝一口,他拿着酒却先敬月亮。因为和集体的格格不入,蓝脸一直以来都是在月亮下干活。他认为是月亮一直陪着他,走过了最憋屈的岁月,那种无人诉说,只能寄情于月亮的孤寂感袭击了我,看到这里我的情绪上来了,并且是一抽一抽地伤感流泪。

蓝脸对月亮说:“月亮,十几年来,都是你陪着我干活,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灯笼。你照着我耕田锄地,照着我播种间苗,照着我收割脱粒……你不言不语,不怨不悔,我欠着你一大些感情。今夜,就让我祭你一壶酒,表表我的心,月亮,你辛苦了!”我理解这种孤独,理解这种坚持自己的信念的悲壮,在他心里,他是自己的英雄,也有着英雄的寂寞!

除开人物刻画,这本书的语言运用极具特色。莫言说语言的运用是小说家与文学家的区别所在,他一直在追求成为文学家。

在此作里,莫言对动物的行为、心理的描写惟妙惟肖,语言的运用妙趣横生,既让人感觉真实,又有点忍俊不禁:

“我的母驴啃着我的屁股,眼睛里盈满泪水。它说:‘好弟弟’,我爱你,如果不是你来解救,我已经葬身狼腹。好姐姐,亲亲的驴姐,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自从我托生为驴后,一直心中郁闷,见到你后,才知道,哪怕是卑贱如驴,但只要有了爱情,生活也会幸福无比。我的前世是人,那人一妻两妾,只有性无有爱,我曾经错以为他非常幸福,现在才知道他十分可怜。一个被爱情之火烧烤着的驴,比所有的人都幸福啊。”

托生为猪的那一世,有一段描写“水族追月”的场景,我觉得写得尤为生动,那天是毛主席离开中国人民的日子,八月十六,月亮很圆,奇异的自然景观配合情绪的渲染,让人叫绝:“我发现追赶月亮的不仅仅是我与小花,在这条大河上有成群的金翅鲤鱼、青脊白鳝、圆盖大鳖……诸多的水族都在追赶。鲤鱼在游动中不时地借着水势跃出水面,扁平的身体在月光下大放光彩,宛若一件件珍宝。鳝鱼们在水面上蜿蜒游动,体如烂银,水如冰,它们仿佛在水面上滑行。而那些大鳖们依仗着扁平身体所产生的浮力和鳖甲周围柔韧的裙边,依仗着生着肥厚蹼膜的四肢强有力的划水所产生的推力,使它们看似笨拙的身体,像气垫船一样在水面上快速滑行。有好几次,我感觉到那些红色的鲤鱼已经飞到月亮上,落在了毛泽东身边,但定睛一看,才知是错觉。无论这些水族如何施展它们各自的长项尽力追赶,与月亮的距离也是丝毫没有变化。”

除了语言特色,书中动物表现出的感情,让人五内俱感!莫言自述说,那些动物都是有原型的,或者是他喂养过的,或者是他牵过的,或者是一起劳动,一起生活过的,还有被他唾弃过的,他以此书来为当年不懂事所做出的行为进行忏悔,弥补一些遗憾。

作为驴,作为牛,不能人言,但是用辛劳的付出支持着蓝脸的单干,安慰着蓝脸孤寂的心。当合作社把蓝脸的牛强征入集体的时候,牛竟然坚持不动,即使深受人们惩罚的火烧。最后它垂死也要走到蓝脸的地里,跪地而亡。

托生为狗的那一世,牵出了蓝脸的儿子蓝解放的爱情故事。他觉得以前被安排娶黄合作是自己不愿意的,没有爱过,而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女孩庞春苗,才使他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已身为副县长的他,为了和女孩在一起,竟然辞官私奔,让周围的人皆感惊世骇俗!

而狗看到女主人被抛弃,便时时观察着照顾着女人,提防着她自杀,并且还一直保护着女主人的儿子。早上按时舔他的脸叫他起床,上学路上又不准小主人逗留,中午和下午都要去接小主人放学,每次送完了还要到女主人摊前叫两声,让她放心,真是让人动容,感觉人不如狗啊!

上位者冠冕堂皇掩盖的,以权谋私,把公事做成自己“私人”买卖的,“做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狗的鼻子洞悉一切!都瞒不住狗!有时我以为莫言不是写狗,分明就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

整本书中,作者没有定性地评论或审判人物,只钟于事情的还原,遵循其发展,遵循因果的逻辑,各人种因得果。虚假的最终得到虚假,一切成空,真挚的最终报之以真挚,得到了生活的回馈。“转眼之间,高官大款俱成故人,荣华富贵皆化粪土。”

西门金龙和双胞胎姐妹黄互助与黄合作以前都曾发生性关系,娶了大双互助,暗中又上了庞抗美,他的心中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许有一句“艳福不浅”吧,但他万万没想到,会给后代带来连环悲剧。

蓝开放第一眼就爱上了庞凤凰,不嫌弃她家庭变故后辗转东南亚,被传做过妓女的往事,坚持要娶她。在两人终于做了那事,蓝开放发现凤凰仍是处女时,惊喜不已,感觉天大的喜悦降临,他的凤凰不是传说中的那样。

但当他告诉父亲凤凰不是烂女人,还是处女,要娶凤凰时,父亲仍然反对,激起了他的愤怒,觉得曾经为爱辞官的父亲蓝解放,没有资格阻挡自己。父亲难过地告诉了他实话,庞凤凰是他大哥西门金龙和庞抗美的女儿,他其实和凤凰是同一个祖母。对做刑警的蓝开放而言,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惊怒羞愤至极,开枪自杀了!这是上一代关系混乱带来的悲剧!

莫言写性经常为人诟病,但我却觉得他其实写得很干净,因为没有刻意把这件事当成是什么讳莫如深的禁忌,他就是写自然现象和自然思考,也没有故作神秘或故意渲染。这是人性,是人回避不了的生活真实,个人认为这反而比假道学们以此为邪恶干净得多。

书中有的地方也看出作者的人格局限性,仍然有着一些他生长地方的大男子主义观念桎梏,比如他在书里不无得意地书写:“女人越打越贤惠”,这是让女性读者看着非常让人不爽的地方。

总在书中感觉到作者超越现实的“玩心”,或者浪漫主义。以前觉得文革就是暗无天日,在莫言笔下,这些似乎成了一场浩大的表演!从最底层的人物命运写起,种种闹剧折射的却是时代的悲剧,感觉到作者希望历史不要重演的呐喊,让人陷入人类命运深深地反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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