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舅

        我的大舅今年86岁，他曾经是一个高中的物理老师，退休后跟随儿子常年移居北京。

        昨日听母亲说，大舅回来了，请他们回老家吃饭的。坐在办公室里，因电脑通不上电，无法工作，于是翻找大舅的手机号码，想试下还通否？嘟嘟，几声后，一个还算苍劲响亮的声音传来：喂，你好，哪位？我知道大舅的身体一直硬朗，就是耳朵不太中用了，于是，我大声吼到：大舅，我是丫头。他居然准确的回应我：哦，丫头，今天来老家吃饭啊，不过，你要带点东西，我想吃丹阳封缸酒了，只要两瓶，够我吃一年喽。

        挂了电话，思绪飞过岁月，飞到了那贫瘠的从前。童年时代的我们，物资极度疲乏，一年到头最渴望的就是小代销店里花花绿绿盒子里的硬糖，但每到暑假，我还会多一重盼望，那就是大舅要来了，因为大舅每年暑假烈日炎炎之时都会来我家，会给我们带两瓶饮料，据说喝了就不会长脓疮 ，现在已记不起那是什么饮料，只记得并不好喝，而且每天中午母亲给我挤脓疮时的剧痛依然有记忆，但是每每想起暑假来的大舅，大舅的饮料，至今心头依然一片清凉。

        我家谢老师听到我和大舅的电话，立即前往超市买酒，本想让母亲把酒带去，谢老师说：去吧，我送你们去，老人见一面就少一面了。虽然，心里有些纠结，因为我是嫁出去的女儿，跟娘家的亲戚没有来往，怕去了有些唐突。但想到大舅以往每每电话，总要问上一句：高级职称评上了吗？评上了要请我吃饭的啊。我曾告诉他好多次，我评上高级了，但他总还是要问上一遍。我也已习惯他的问题。

        谢老师载着我们，又到超市买了三份礼物，二舅，小舅，阿姨一家一份。还记得以前去外婆家，都是走路去，走走停停，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啊？外公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符号，因为我从未见过。外婆去世后，由于舅妈的厉害，我就很少去外婆家了。近年来，舅妈去世，母亲与舅舅们的联系又多起来了。今天重新踏上去外婆家的路，小轿车奔驰在宽阔的柏油路上，整齐的太阳能路灯一个个迎面而来，又飞驰而去，旁边的绿化已经郁郁葱葱，我正感慨道路的日新月异时，就已经到小舅家了。大舅，居然不在，去会老同学去了。为了见大舅一面，我只好留下来吃饭了。

        在酒店见到大舅时，我还未看见他，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哦，是丫头，是丫头。噢，是大舅，他明显瘦了，但精神状态很好。酒席过程中，大舅因耳朵不好，他只是埋头吃菜，偶尔还会照顾一下身边的堂舅，为他夹上一些菜。

        酒足饭饱之后，大舅走到我旁边劈头问我：现在三十年教龄不发那个红本本了吗？我说：应该有的吧。他反问我，那我同学怎么没有？他同学是个老校长，估计就是有也不知塞哪里去了。于是，我打趣他说，他是领导，没有，只有普通教师才有。他郑重的告诉我，那个红本子上的章是人力资源部的，以后也许还能有点说法的，你以后一定要拿啊。我赶紧回应他，把他扶回座位。

        大舅拉着我的手说，这个酒就当你高级职称请我吃饭了，就是太多了。我也拉着大舅的手，你以后还想吃什么，我快递给你。他估计是看着我的嘴型判断我的话，他连连摇手说不要不要了。

        其实，现在生活好了，母亲甚是牵挂在外的大舅和阿姨，经常问他们想吃家乡的什么，也常常给他们寄一些东西，比如：茨菇，面筋，米粉，黑豆之类，我有时觉得很纳闷，因为有时候快递费远超过东西的价值 ，所以我有时自作聪明的提醒母亲，这些东西北京银川的超市里都可以买到，不要寄了。母亲说，东西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仔细想想，也确实不一样。

      离别时，母亲邀请大舅第二日到我家做客，大舅说，他还有四个学生在常州等他，还有事情要去处理。明年如果还有福分回来，第一站就去你家，我想吃你家的木耳青菜。母亲，又是一番邀请，无果。后来听小舅说，大舅这次回来是来寻骗子的，他年前在北京遇到了一个家乡人，一番寒暄之后，大舅在他的公司投资了几万，后来这个老乡就失去了联系，舅妈很生气，于是领着大舅回来找骗子了。

      分手时，我拉着大舅温暖的手：大舅，保重，明年到我家吃木耳青菜。大舅笑着说，好的，你到时烧好了等我回来吃啊。转身离开，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再次回望大舅，那曾经魁梧的身躯，日渐衰弱矮小，蜷缩于酒店的椅子中，显得那么瘦小，可恶的骗子，你怎么忍心骗这风烛残年的老乡呢 ？ 

        外婆家的村名叫折柳，在我国古代，亲朋好友一旦分离，送行者总要折一支柳条赠给远行者。“折柳”一词寓含“惜别”之意 。“折柳送行”的习俗最早见于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的《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大舅早年离家，一生在外求学闯荡，是全家族的骄傲和期待，老了来得益社会对教师的重视，每月的退休工资也很可观的，儿孙也大多在社会上独当一面，想来生活亦是顺遂的，可他风烛之年常常独自一人回归家乡，回到折柳的一个小村庄，每年离别时，大舅总是要说句，不知老天明年让不让我回来，听了我们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其实，“折柳”还有一层寓意，柳树和其他树木相比，其特点是“随地可活”，这正可以拿来祝愿远别的人，到了异地后，随遇而安，融入当地的生活，一切顺遂。所以，虽还在隆冬季节，相信白雪覆盖下早已春意萌动，大舅，那我在心中也折一支柳给你，祝你一切顺遂。

        2019年，我又有了一重盼望，今年过年，我家大舅要回来，他要来我家吃木耳青菜。大舅，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