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的那些事

南坡村的赵姓是从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来的,有树为证。

南坡村的东边和北边,各有一棵六百五十年左右的大槐树,现在活的比人都滋润。

南坡古槐

从洪洞到南坡三百公里,现在感觉不远,古时确实不近。赵五佬弟兄五个,按明朝的规矩是不能落户到一个村子的,老大孩子多、累受大,不出山留在了南坡,剩下四兄弟分散在方圆几十里的山外,过年时都来南坡团聚,现在山里山外的赵姓其实就是一家人。

我姓牛,也姓赵,姓牛是因为父亲招赘到了南坡,为了让外公开心,,随了老人家的姓。我姓赵时很麻烦,岳父今年九十五岁高寿了,我竟然和他一个辈份,“先”字辈!所以,有时候感觉很为难!

南坡祠堂

南坡祠堂里有许多古老的石碑,石碑上有许多古老的家训。南坡的孩子们从小抠着一个个碑字玩,间接懂得了许多的道理,慢慢也有了一些对人生的理解和感悟。

人一生下来,就能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很快,就想追上它,可是发觉自己无能为力时,会伤心的大哭,刚出生的孩子好像一块没有开过光的灵玉,因为他们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还没有被光怪陆离的世界污染。有着比雪还纯洁的心灵。

我出生时没有哭,娇嫩无比的小屁股上挨了接生婆三巴掌以后,我还没有哭。望着我紧闭的双眼和倔强的嘴巴,那位不算太丑的女人有点不知所措,为我有意挑战她的职业威严感到生气,于是,又慢慢举起长着老茧的巴掌。

其实,我真的不想哭,也不想笑,和其他刚出生的孩子相比,我更清醒,因为我知道来到这个婆娑世界,将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烦恼和迷茫,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但又找不到出路,或许还会被做成一只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的罐头,在密闭中活着,我很郁闷。

时光像书页一样翻过,从春天到冬天,从夏天到秋天;衣服随着岁月在更替,从薄到厚,从简到繁,不厌其烦的重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在消耗时间,在亲手扼杀自己的生命,只到有一天,突破看见手背上的皱纹,如同蚯蚓一样弓起了身子,才明白这些年浑浑沌沌走在路上的一些道理;越走越多的是年龄,越走越少的是时间;越走越远的是梦想,越走越近的是坟墓;越走越清晰的是道路,越走越糊涂的是方向。

南坡老宅

南坡是古老的一个山村,村里的老人有许多古老的谚语,每句谚语都够作一篇文章。

两鬓斑白的奎爷曾经说过:一个人一辈子要走很长的路,会拾很多东西,也会丢很多东西。

我记着奎爷说过的那一句话,并且想着怎样来实践它。第二天凌晨,我早早起床,从赵家祠堂的门前经过,走到村口时,拾到了今天第一枚阳光,暖暖的,不舍得丢掉,就反手装进背包里。

走过马干章,走过大菜地。

走过四南章,走过茅草尖。

我走过臭味扑鼻的养殖场,猪和养猪的人睡在一起,还一起打着响亮的鼾声,猪的涎水,淌在发沤的稻草上,稠稠的,拉起发亮的丝条,好像要在两根稻草之间建造一条透明的桥。

养殖场外面种着一棵山楂树,根茎粗壮,果儿黑红,也许是吸收了太多猪粪的缘故。我想那肯定不会好吃。红果熟了,枝叶挽留不住,噼噼啪啪掉在地上,看门的狗被吵醒了,旺旺旺的叫了几声。

人却没醒,还在梦呓着,说着胡话。我知道,那是主任二孬的家,他很勤劳,每天都忙得很晚,不但白天要迎接上级的检查,晚上还得应付媳妇的考核,为了给村民们树立一个勤劳致富的榜样,他给自己划了一个足球场大的养殖场。

主任唧唧哝哝嘟囔着,不知在说着什么,其实,人只有在这个时候,说出得话才是真的,他的眼睛紧闭着,身体蜷缩着,极力想要回到刚出生时清爽的模样。

他的身体翻向右侧时,充斥着烟味酒味菜味官味的口水,会流到右侧的枕头上,枕巾上有一朵俗气无比的牡丹,却也不甘心被腐败的气味浇灌,挣扎着身子躲闪着;身子翻向左侧时,口水就从嘴角溜出来,把左边枕头又塌湿了一大片,男人左手被压在身下,,右手却没有闲着,贪婪的在妻子赤裸的身子上摸来探去,好像一个偷偷翻着妈妈口袋、寻找零钱的孩子。

我从养殖场路过时,虽然屏住了呼吸,可是经过那么长的一段距离,肺储存的氧气显然不够,憋不住的它偷偷发号施令让鼻子拾了一些污浊之气进来。我很生气,牙齿恨得痒痒的,却咬不到鼻子,只好捏了一下,大口大口的把浊气喷吐出去,这样的东西不拾也罢。

走到流水地时,天亮了,太阳不再像初升时那样吝啬,暖洋洋的裹住了我,脊背上的那片阳光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望着绿意将逝,枯黄欲来的大山,看着枯干的河道,灰黄的土地,怎么也和流水地联系不到一起,这个从六百五十年前的明洪武时代 、传颂至今的一块地名,或许真的有它的含意,答案肯定隐藏在过去或者将来,这个奇特的念想应该也是我今早拾来的吧。

听村里岁数最老的奎爷说,人这一辈子,拾到多少东西也会丢掉多少东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从吃喝拉撒的索取去遗弃,到亲情爱情友情的获得失去,乃至生死别离,每一天不是都在重复这种得而复失的生活吗,每一年,每一世不就是在演绎这个自然规律吗?

南崖下面住着的晚生,去山门河赶集的路上拾了一根鞭子,作为一个赶了几十年马车的把式,一眼就看出那是根好东西,今天是摔个跟斗拾金条--- -运气来了。

鞭杆一看就知道用的是博爱许良的嫰竹,鞭子是上等的南阳牛皮压榨后编的,与牛皮有关这些事,晚生其实是不知道的,那是来山门河赶集卖牛皮腰带的老窦对他说的。鞭子大头有红缨,粉粉的蓬松着,像玉米开花时的樱子一样好看,仿佛还有股子甜甜的清香。鞭梢用的也是牛皮条,晚生坐在车辕上,鞭子扬起,右手发力,“啪啪啪”甩起来,声音脆声声的,老远都能听见,骡子听到主人的激励,脚下生风,卖力的向前走去。

晚生今天拾了好鞭子,欢喜的不得了,到了集上又碰见主任二孬和会计吴良,两个人买了村里用的一大堆东西,发愁弄不回去,正好装到马车上。

主任:咋弄,进去灌两杯?

晚生:崖头有底肚没底,你还能填满它!

三个人来到泰山饭店,吴良是个娘们嗓,一进门就唧唧喳喳扯着公鸭嗓点菜,饭店老板泰山看见了,一边收拾着桌子打招呼一边问:

孬哥,过来结老帐了?

二孬掀开雅间的帘子,瞅了瞅:看你的成色,真大个村哩,还会短你几个小钱。

然后,开始上菜喝酒。菜是硬菜,这个饭店招牌菜是健腐肉,马蹄碗蒸的,后院一个大柴火灶,一笼三屉,每屉二十碗,亮如此大,吃的人还得等着排队,真是供不应求,做好的健腐肉色泽鲜明透亮,香味浓郁,肥而不腻,火候十足,入口即化,再来一碗米饭,汤汁一浇,别提有多好吃了。

三个人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席间,晚生给二孬倒了一杯酒,讨好的说:

孬哥,你看恁侄儿也不小了,给划个宅基地中不中。

二孬说:现在政策卡得死,不好批,再说咱村哪还有闲地了。

吴良一边给二孬点烟,一边附和着说:村里老憨都来说几回了,咱孬哥都没有吐口。

晚生心急的不行,眼巴巴的看着二孬。

二孬干咳一声,右手食指一曲,一根烟蒂从晚生耳边飞过,准确的弹到美女画片的下部。

吴良鼓起掌,掐媚的说:还是孬哥本事大,墙上床上都是弹不虚发。

二孬和晚生碰了碰杯,意味深长的说:这次选举,可得把你那一路亲戚玩转好,宅基地的事等我的信吧。

他们从中午喝到下午,出去尿了一泡,又继续喝到了天黑,三个人都喝多了,二孬和吴良像死猪一样,滾在车斗里,身下压着锹头橛把也不嫌硌得慌。

晚生晕晕乎乎坐在辕头上,懵懵懂懂赶着车,稀里糊涂的走着,脑袋瓜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今天拾了两件好事儿,真是过年娶媳妇---双喜临门了。他抡起鞭子“啪啪”清脆的响了两声,好像看见喜庆的唢呐声中,儿子儿媳站在新房面前,给他行礼。

那匹骡子被栓在电线杆上大半天,滴米未进,早就等的心烦了。听到主人的鞭声,尾巴狂甩几下,打死了几只不长眼的飞蝇,四蹄发力,健步如飞。想着料槽里美味的晚餐,脚步迈得越来越快,翻过镰刀岭,踏过黄水河,过了黑土疙瘩,又累又饿中,尾巴一撅,也不管坑坑洼洼,大坡小坡竟然撩起橛子跑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晚生还拉两下缰绳,后来也弯到在辕头上睡着,成了无人驾驶了。

骡子到了家门口,急着让主人卸套,扯着嗓子“呜嗷呜嗷”叫了起来。晚生打了激灵,从梦中惊醒,匆匆忙忙卸了骡套,拴好了牲口,才想起车斗里还有主任和会计。

他大声哟呵着:

下来吧主任,到家了。

可是,喊了几次没有人应声。他跑到车斗那儿一看,头皮发麻脑袋发晕,后车挡颠掉了,马车斗里啥也没有,主任会计还有一堆东西,全都不见了。

主任让自己弄丢了,这还了得,广生吓坏了,赶紧喊了几个人套上车返回去寻找,到了降坡一看,两个人像死猪一样躺在路边睡得正香着呢。

这件事在四乡八邻边传开了,成了餐前饭后的笑料。奎爷后来也知道了,他没有笑,沉吟了半晌说了一句话,人丢了能找回来,良心丢了可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文学作品,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货车司机牛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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