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街坊邻居提到我的母亲,总是交口称赞的。究其原因,母亲有刚性,又有肚量,她不仅挑起了养活一家人的重担,还总能容忍父亲的坏脾气。

我的母亲出生在僻远的农村,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因没钱医治眼疾,不得已辍学了。二十五岁结婚后住到夫家所在的县城,她的大闺女五岁、小儿子一岁的时候,她就在小巷口摆起了卖麻绳的小地摊。只有五岁的我隐约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在她生意忙碌的时候,就带着三岁的弟弟蹒跚地走过长长的小巷,帮衬着母亲从家里运麻绳和竹竿送给客人。

待人实诚的母亲很快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巷口摆满了各种农民需要的器物。两年后,母亲转战服装业。她租了一间小小的门面,白天早早出摊,一直到暮色降临到门前才收摊。刚吃完晚饭,她便就着昏黄的灯光在家里的老式八仙桌上抖开一捆布,用粉笔勾线,裁剪,缝纫,穿针,撬边,熨烫……我在厅堂里玩耍,偶尔看向她,只见她一会儿站在桌边挥起大剪刀咔咔咔,一会儿转身坐到靠墙角的缝纫机上嗒嗒嗒,似乎是眨眼间,一大幅布就做成了各式长裤。我知道这些长裤,第二天就会整齐地码在简易木板拼成的货架上。当然,这些手工制作的衣服是不够卖的,那么母亲就要跑常熟的大市场,出差一天一夜不能合眼,还要赶着时间仔细挑选货色,我无法想象母亲的辛劳。待我渐渐长大,听说母亲还利用淡季做中草药、箱包等生意。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从亲戚们的议论中得知母亲终于积攒了一大笔钱帮助父亲盖起了一幢漂亮的楼房,附加一个院落。父亲终生宏愿是给家里盖起两层高楼,还总是在吃晚饭时当着我们姐弟仨郑重立誓。没想到母亲不声不响帮他完成了这个愿望,但母亲从来没有当子女的面说过这钱是她拿出来的。她只说,我们的父亲为了盖房子吃了很多辛苦。

三个子女都在读书,母亲一人挑着家庭的重担。看到家庭的拮据,母亲的艰难,我终于以高分报考了能免食宿的师范学校。可是总也不心甘,在师范学校里,我一如既往地努力,成绩也如之前一样名列前茅,后来还当了学生会的副主席,担任很多事务性工作。后来,经过层层选拔,我有机会被保送大学,不过还要参加一次筛选考试。到南京面试是要准备些盘缠的,我只好借路边旅馆的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节骨眼上打电话要钱,心里是很忐忑的,我本来就要工作了,可以帮助家里贴补家用,可是现在还要继续读书四年。电话打完后,就是焦急的等待,等待的时间像可以无限拉长的糖丝,不知道能拉多长,可总是让人感到有所期待的丝丝甜意。在临行前一日晚上,八点,我在宿舍的楼上正惴惴不安地揣测着,突然听到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啊,是母亲叫我。我风一般地冲下楼,跑到母亲身边。冒着风尘赶来的母亲一看到我就笑了,一直慈祥地看着我,夸我真能干,凭自己的本事上大学。她笑着说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小包里掏出了厚厚一沓钱递到我手上:“收好了,五百块钱,你爸让我给你的。到了南京好好考试。”一九九四年,五月里,春风中,昏黄的路灯下母亲的微笑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卷。母亲临走前,我突然看到她右眼下有一块青淤,询问她怎么回事,她只笑着说,不小心磕碰了一下。当时我的心里挤满了新生的喜悦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哪里还会深究其中缘由呢?多年后,无意中得知,当时父亲是坚决不同意我上大学的。为此,一向温厚的母亲与父亲起了争执,暴怒中的父亲甩出去的东西擦碰到了母亲的脸。母亲没有等父亲说完,就匆匆出门赶最后一趟班车给我送盘缠。直至今天,我都不知道母亲奔来的一路上到底想了些什么,是什么促使她没有告知我真相,反而特别嘱咐我是父亲给的钱。我从来没有追问过她,只因为我能理解她为子女着想的全部心思。唉,我的母亲啊!

二零一一年的一个冬天,凌晨,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哽咽着叫我立即回去见母亲一眼。当时我的眼泪就簌簌流了下来,奔往家乡四个小时的车程中眼泪就没有办法止住。一路上百感交集,最难过的是母亲才六十岁,刚刚可以歇下来享福,却没有给子女机会。后来,我们送母亲到南京急救。与医生沟通,医生说做手术最好的结果,是我母亲终身瘫痪在床。在医生面前的我瞬间失态,泪水奔涌而出:我这可怜的老母亲,一辈子没有享过福啊,一辈子为别人操劳,结果就是这样……母亲终于福大命大,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我们身边。

一个月后,她执意要回乡做康复治疗,劳作了一辈子的她不习惯别人伺候。躺在床上的她不要请护工,也不要请阿姨帮忙,自己努力按照医生的建议做着各种康复训练。三个月不到,她自己就能起来走动,生活也能自理了,医生说这是奇迹。我想造成这种奇迹的原因主要是她不想给子女添麻烦。因为她有点小毛病总是不肯跟子女说,自己硬扛着,或者随便买点药吃。前两年,她的血液黏稠度又增高了,头晕得厉害,可是她总是不肯跟我说,电话中总是说报喜不报忧。后来,我听大弟弟说,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走路都有点摇晃了。我电话里再三催她来南京检查,她一直说没事,在县医院已经挂水多日了,真没事。我轻信了她的话,等春节回老家才发现情况没有她说的那么乐观。我连忙押送她到南京来检查,医生说好在来得及时,已经有帕金森氏的病症了。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是她乱吃药。我狠狠地责备她对自己不负责任,让我们多操心。年迈的她嗫嚅着,她就是不想让我们操心,不想让忙碌的我担心,才听别人的话吃这种药的。唉,我可怜的母亲啊!望着她满头的花发、满脸的沟壑、满脸的慈爱,我的眼泪又在打转了,我假装生气,背转身去悄悄抹了眼泪。

母亲一辈子吃苦,却也一辈子硬气。从不愿给人添麻烦,从不愿与人争是非。我那暴躁的父亲给她很多气受,她一般情况下都是笑一笑,不与他斗气,只是努力挺直腰板为家庭为子女操劳,让我们这个家的日子好过些。母亲说,一家人日子好过了,这是硬气。我十五岁离开家,一直在外求学、工作。与母亲聊琐事的机会不多,母亲也不会说大道理,她叮嘱我的似乎只有两句话:“不要怕吃苦,力气是使不完的。不要怕吃亏,吃亏是福。”我与两个弟弟都记住了母亲的这两句话,在茫茫人海里打拼的时候,我们从不会吝惜自己的力气,也竭力与人为善,受了误解也尽量学母亲的模样笑一笑,不与人斗气。

母亲啊,有你,我们做子女的真幸福啊!有你在,我们心安!此刻,我多么想依偎在你温暖的怀里,端详你笑起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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