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记

从我上个月开始找工作以来,已过去一个月零九天,可我还没有被一家公司录取。照我以前找工作的经验来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出一个月甚至在干个月之内就已经被录取了,可今年事情的变化已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此刻我正坐在十号线的地铁上,准备去参加第十三次面试。面试时间为上午十一点,我提前一个多小时早早地出发,为的防止面试迟到,这是我总结过的面试失败的原因之一——如果它确实是的话,我不是很确定,现在我对很多事情都不再确定。我没有吃早饭就匆匆上了地铁,双手紧紧握着扶手。地铁上人很多,现在还是早高峰时间,我被挤在人群中间。现在正值冬季,没有刺鼻的汗臭味,人挤一些倒也还勉强可以忍受。我站在靠近地铁门的座位前面,面对着座位上的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我尽量不低头,以免与他四目相对造成不必要的尴尬。虽说如此,我的余光还是可以瞥见他的大致轮廓。他纯黑的羽绒夹克敞开着,可能是太热的原因吧,露出里面的一件纯黑的贴身丝绒毛衣,我好奇他的裤子是否也是黑色的。于是我若无其事地朝左微转头部,在转会的时候不经意地朝下一瞥,果不其然,一件修身黑色长裤,可以看的出来跟上衣是同种布料。最近的一段时间,当我走在马路、在饭店就餐、在公交地铁乘车时,差不多在我能看到的所有人群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穿着软质的衣服,不管上身还是下身,似乎穿其它衣服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似的。牛仔装也很少见,虽说我现在就穿着去年买的浅蓝色牛仔裤,我想或许地铁上的这些人也会诧异我的穿着吧,正如我对我所观察到的感到诧异一样。我也不会了解在我面前这个人的想法,他可能从中已看出某些深意,那时的我还搞不懂,直到后来我明白一切。过不多久,地铁那头远处传来响亮的音乐声,正是行乞的人所擅用的那种催人泪下的曲调。音乐声越来越近,等到我猜测他已到我后面时,起初我朝水平方向转头未能看见他,于是我低下头寻找。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的行走方式,他几乎是以匍匐式前行,右腿弯曲紧贴地面,左腿伸得笔直,再以右小臂支撑起全身。他的头发稀疏而凌乱,一件破旧不堪的圆领毛衣搭配一条依旧破损不堪的蓝黑色长裤,似乎也是软质的,在穿衣这件事上倒跟我面前的人挺默契的。在我还有一站地下车时,正对我而做的那人站起来,一边朝地铁门走去,一边对我说了句,“你这样怎么能找到工作呢?” 伴着一丝轻蔑的嘲笑声。我惊诧于他是怎么知道我还没找到工作或在找工作的,还没来得及对他发问,他却已经匆匆出了地铁走掉了。

这次面试的前几十分钟感觉还不错,没有问什么专业上的问题,我不清楚为什么这十几次面试没有一家问到哪怕一丁点的专业问题,更多的可以说是闲谈。这样持续了没多久,他起身对我说,“我觉得你还不错,我带你去老板办公室进行最后一轮面试。” 这个好消息带给我的愉快心绪还没超过几秒钟,却因他紧接着的让我不解的话跌落到一个让我不解的深度。我紧随着他从桌前站起,正要向门口走去时,他抛出了那个让我异常困惑的问题,“你穿着牛仔裤不觉得难受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为了不影响他之前对我形成的良好印象,便作出一种很普遍的回答,“没有啦,我已经习惯了。” 这是一种多数人的回答方式,而隐藏在多数人之中对我来说是最安全的,直到不久后我才明白他的问话所隐含的深意,也才意识到我错的是多么离谱。他没有对我的回答作出任何回应便径直朝门口走去,我紧跟着他。经过两次左拐和两次右拐,期间我看到有大概几十名员工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忙碌着,有些座位是空着的,可能去忙别的什么了吧。之后我们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前,走廊空荡荡的,甚至可能听到走动的回声。他对我说道,“过了这条走廊我们就到了。” 我不确定需不需要对他作出回应,或者如何回应才是正确的,只好勉强地微微一笑便继续走着。这条走廊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壁画,在一幅长长的壁画上画着很多人和牛,每两个人共同驱赶着一头牛,其中一人手执鞭杖高高举过头顶,一人双手紧握耕犁掌控方向,像这样两人加一头牛的画面重复了大概四五次,每组人的动作略有不同,牛的毛色也各有差异。满满的墙壁上尽是类似的画,人和牛,人和羊,还有各种说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四肢爬行动物,仿佛一下子穿越到古老的农牧时代似的。待走到走廊中部位置,我注意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深情,他便又扭过头去朝前方直直的走去了。等到终于快要走完这段显得无比漫长的路程,我的目光正在一幅幅壁画上匆匆掠过,几乎没注意到其他事情,待我扭头的瞬间,一名男子突然涌入眼帘,对于他的行走方式我太震惊了,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停下脚步,等我回过神来,领着我的人已不见踪影,我赶紧小跑向前去寻找他,那个我感觉还正常的人,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刚才那一幕,这匪夷所思的画面我绝不会再看第二次。

面试结束后我已有预感结果可能与之前的面试一样不了了之,我猜想这次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在跟老板面谈时心情未能平复下来,才导致发挥失常。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这天的经历,在之前面试的经历中我还从未亲眼见过那样的场景,到现在我仍旧不敢想象那一幕,似乎我的本能在保护我的头脑而远离它似的。在我正要穿过马路,一辆黑色轿车在左转弯时撞向我的右半边身体,我被撞出两米左右。于是我一瘸一拐着朝路边的石墩走去,坐在上面查看我的伤势,膝盖已有明显的肿胀迹象。那名车主走下车子也坐在石墩上,点起一根香烟抽了起来。我向他讲述了自己今天的经历,他回复我道,“看得出来。” 我向他寻求建议或帮助,他却对我说,“我正是为帮你而来的,我也确实做到了。” 说完他便起身走回车上开走了。

那天晚上我睡的很不好,右腿膝盖越来越疼痛难忍,加上发生这么多让我搞不明白的事情,心绪和身体都难以安睡。我总结了所有面试失败的原因,也尽量避免了网络上其他人总结的注意事项,可结果依旧如此。我让这些记忆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新流过,尽量不放过一丝一毫能回忆起的任何细节。每次当记忆流动到今天时,它所唤起的困惑总毫不意外的阻塞它自身,就像顺畅的水流一下子变成胶冻状态而凝滞住了。乞丐,那个乘客的话,面试官,长廊,以及那可怕的一幕,所有这些都搅得我心烦意乱。凌晨两点左右,我从噩梦中醒来,梦里我与一名同伴共同驱赶着一头耕牛犁地,我手持长鞭正向它挥舞,在我正在劲头上时,它突然前脚离地,用后面的两条腿站了起来,往后稍退几步再加速朝我冲来,用它的一只牛角刺透了我的膝盖。我惊叫着醒来,发现自己的汗水已将床被浸了半透,等到我再次昏昏沉沉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似乎想到了什么。

第二天醒来吃完早餐没多久,我便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套灰黑色软布料的衣服,下午去另一家公司面试之前我已换好这套衣服。在去第十四次面试的地铁上,我没再看到之前那个乞丐,也没见到别的乞丐,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我已经明白一切。到了公司,像往常一样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闲谈之后,他便带领我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墙壁上照常挂满了壁画。走到三分之一左右,此时我的右侧膝盖还有一些痛感,我便顺势跌倒下来——我感谢那名车主的帮助,用双脚和右手掌支撑着身体。他回过头来注意到这些,但没有走过来搀扶,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注视着墙上的一幅壁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将左手从腰部位置缓缓地挪向地面,整只手则紧紧贴着地面。这时他才稍微转身,重又迈开步子以很慢的速度向前走着,我就这样在后面继续紧随着他。

晚上,我接到邀请工作的通知,我入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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