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可以不脱衣服，但病人不行

《世说新语·德行》

【原文】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戏文】

今天出现了三个新面孔，逐一介绍认识。

王平子，本名王澄，字平子，琅琊临沂人。惠帝末年，官至荆州刺史，在任上不好好干活，日夜饮酒，还滥杀无辜。元帝时，征为军咨祭酒，因为有那么点名声，又仗着体格健壮，没事时就爱欺负欺负王敦，结果被后者设计杀掉了，死时只有44岁。

胡毋彦国，此人姓胡毋，名辅之，字彦国，泰山奉高人。少有高名，性嗜酒，放纵不拘小节。与刚才提到的王澄、王敦，还有庾敳俱为太尉王衍的心腹，号为“四友”。元帝时官湘州刺史，到任不久离世，终年49岁。

乐广，字彦辅，南阳淯阳人。少孤贫，后被王戎举为秀才，累官至河南尹，又代替王戎做了尚书令。这人的性格就跟上面那两位完全相反，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有点儿与世无争的姿态。因此名重于时，天下人说起谁最风流——说的是洒脱不是好色——都以乐广为首。

话说，王平子和胡毋彦国这帮人都把任性放纵当成通达豁然，有时候太通达了居然还玩起裸奔。这种行为招来了乐广的嘲笑，他说：“名教之中自有其欢乐的境界，为什么要像这个样子呢？”

名教，之前解释过，正名定份的儒家礼教。换句话说，即好好读经典，好好做人也有其快乐，为毛要搞得如此不三不四？

这真是千古一问，时至今日每一代人也都还有其看不惯、瞧不起的行为与审美。主流人士挠破头皮也想不清，为何此岸光明，却总有些人要自甘堕落呢？

嗯，这是个大问题，古往今来一切思想家都不自觉的——或者说是在尚没有什么根据的情况下——默认这世界由一个统一的法则支配，因此每个问题也必然有其唯一正确的标准答案。我们人生面对的很多矛盾都来自于此先入为主的观念，但是碍于篇幅，此等拙文中不便讨论大问题，所以我打算话锋一转，聊聊裸体这件事。

古希腊人崇尚人体美，现在所有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扒光的艺术家都可以去古希腊那认祖归宗，但是这件事在中国古代有点不同。那时候的顶级艺术家多半还身兼朝廷重臣、文坛领袖、精神导师等社会身份，他们除了发扬艺术文明之光，还担负着引导当代读书人如何活得像个“君子”的重任，所以他们脱不脱衣服、脱一半还是全裸以及怎么解释裸体便成了全社会知识分子都关注的大事。

回到乐广生活的年代，文生狂徒裸露身体自有其反抗传统礼教的意味，但更直接的原因却在于嗑药。

对了，那个年代但凡标榜一点文艺的都离不开五石散，葛洪说是由“丹砂、雄黄、白帆、曾青、慈石”混合而成，服用之后精神亢奋，体力增强，自然也燥热难当。那时代从何晏到哀帝，从嵇康到房伯玉，从王羲之到皇甫谧，没有一个不嗑药的。

这么朋克的事自然也少不了王平子、胡毋彦国之流，所以乐广跟他们说什么“名教之乐地”，人家根本听不进去，脑袋还晕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