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爱你了（26）

       明仔的小舅舅乙冬子曾在明仔结婚前后干了很重要的事情，关乎他们的婚礼从头到尾进行得有多么顺利。这类事情乙冬子在十年后为了挽救他们的婚姻，仿佛又干了一遍，可惜前面的一次成功了，后面的一次失败了。
       林大娘及时地把明仔的结婚日子告诉了南京的几个舅舅和一个姨娘，并且向他们全家正式发出了邀请，然而没有发喜帖，同时给当地的亲戚朋友挨家发了喜帖。喜帖上是明仔的字：

某某先生（女士）：
       兹定于公元二零一零年元月二十二日（己丑年腊月初八）中午十二点，林明仔（先生）与孙喜妮（小姐）在某市某镇纽约人家大酒店举行婚礼，诚邀您携家人准时光临！
                                                                                  林明仔、孙喜妮携双方家人
                                                         公元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十九日（己丑年冬月初十日）

       喜妮自明仔家看过房子之后，对婚姻产生了一些规划。她觉得自己一个农村姑娘家，能够在婚后住着这样的房子，应该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尽管房子里还缺少很多东西，但在婚前林家一定会把几个大件补齐的，至于其他，将来跟明仔齐心协力，该有的一定都会有。林明仔，这一生，我就要交给你了！然而你靠得住吗？她承认自己的这场恋爱谈得太草率了点，但能有什么法子呢？如果能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哪能这样就谈婚论嫁呢？还好，林家并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可明仔毕竟是个大学生，只要他肯努力，一点点向上走，将来不愁超不过妹婿。哼，别看妹妹现在开着小汽车，在县城有商品房，将来我们也一定会有的，所以谁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妹婿当年不过是个初中生哎，能挣那么多的钱，难道明仔一个大学生能混得比他差！嗯，我们结婚以后，就拼命挣钱，两个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大几千，吃穿用方面精打细算，明仔又是家中独子，他的父母看起来又很能苦，他们挣的钱加上我们挣的钱，不愁将来在县城买不起房子。现在时兴县城一套老家一套，这样孩子将来就可以在县城上学，老家的宅基地、农田一分不少，每年可以按人头拿政府补贴，在城里虽然仍是个打工仔，其实日子比真正的城里人还好过。她让母亲抓紧催促将剩余的彩礼钱要过来，存到她的户头上。母亲催促了段叔几回，老林在元月二号那天给了五万，说什么不肯再给。孙大娘由于女儿已经怀了孕，也不敢撂狠话。喜妮急了，便逼明仔找家里要钱，明仔为此特地在四号回家一趟。
       老林说：“你结婚当真一个钱也不掏吗？”明仔说：“我哪有钱？”林大娘骂道：“妈的，你工作五六年，一个月好几千，钱呢？”明仔无语，发火道：“我能这么快把媳妇给你们娶过来，你还要我怎么样？”老林恨不得给儿子几个耳光，但是“严父不打过头儿”，儿子早已成人了，又眼看着要娶媳妇，打骂起来确实不好看，便说：“我不要你多，就拿两万块钱出来。”林大娘被明仔气得脸色发黑，对老林说：“我说的啵，我说的啵！从小就知道这个小逼养辣怪呢。你给我们娶媳妇，将来你跟媳妇过还是跟我们过啊？你娘老子到底要养你到多大啊？唵！”老林说：“明仔你好好想想，我和你妈省吃俭用攒下六万块钱，腆着老脸找你舅舅姨娘借了九万块，钱还没焐热，就给人家五万，省不带省的，花了三万多块钱把房子院子弄得像点样了，前天又给人家五万，你说还剩多少！你说！”明仔说：“我只有一万，你要你拿去！下面一分钱没有！”林大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你说不怪吗，唵？你说不怪吗，唵！我怎么生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呢？我怎么生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呢！春兰人家从来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春兰好的！这两年又是帮你交电话费又是隔三差五撂三二十块钱给你老娘花，你呢？家里从来没见一分钱……你在南京还不怎么花天酒地过日子哩！”明仔大吼道：“家里穷能怪我啊？你们活这么大年纪不也才攒这点钱吗？”老林心头感到十分悲凉，想不到老夫妻俩辛辛苦苦一辈子扒扯，竟扒扯出这么一个白眼狼来！唉，自己老啦！连火都发不出来啦！想到这里，呼哧呼哧地喘气，不由得老泪纵横。明仔见状，终于害怕起来，如果结婚之前父母亲气出了病，那就麻烦了。想到这里态度便软化下来，说：“你们都嫌我不争气，我是不争气！不过你当初答应给人家十五万，现在只给人家十万，这、这说话不能不算数吧？要是人家毁亲，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老林想想也是，说：“明仔妈你也不要急啦！现在离结婚只有十几天啦！我们说话哩也不能不算数，但是家里实在是山穷水尽了。你看看南京的几个舅舅还能不能再凑点？我只好再卖个老脸找外甥支一点，把人家彩礼凑齐。一万八，加明仔的一万，彩礼还差两万二，外甥那里工钱能预支一万三，还差九千，春兰要能支持我们万八千的就好了。”林大娘刚才差点背过气去，现在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哭：“妈呀！妈呀！到哪想起来生这个毒种的呀！南京几个亲戚家都被这个毒种掏空了呀！你叫我怎么张嘴啊？兄弟姐妹不说，嫂子、弟媳妇、妹婿不骂我们不要脸吗？”老林说：“有什么法子呢？有什么法子呢？你就叫他们把份子钱先给我们吧！反正明仔结婚他们要出点钱的……”林大娘说：“你有脸找人家要啵？你有脸找人家要啵？”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老林接到了小舅子的电话，问小孩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老林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把电话递给老伴，说“是冬子的”。林大娘趁高就低，把情况跟他说了。乙冬子听了很不高兴，说：“明仔结婚自己一分钱也不掏么？”林大娘怕弟弟看不起自己的儿子，连忙说：“明仔也拿一万多块哩。我就在骂我们家的老逼养的，我叫他装修房子少花点少花点，他竟然花了三万多块！弟弟呀，你叫我怎么办哎，叫我到底怎么办哎！我急死的了，急死的了！”乙冬子沉吟片刻，说：“我叫大家先把份子钱给你吧，一家两千！你再也不要向大哥二哥他们开口啦！我手头也没有什么余钱啦，再给你六千块……把孩子婚事办了再说吧！但是我要明仔保证，欠的钱他将来要帮着一起还！”林大娘解了燃眉之急，不像刚才那么焦躁了，对老林说：“你个老逼养的，到最后还不得靠我娘家人！”转头对明仔说：“我告诉你噢，我告诉你哦，你结婚欠的债，你小舅舅要你们将来自己还！”明仔还算机灵，说：“将来不靠我还，指望你们两个，还到猴年马月啊？”老林夫妇算了一下，八千块份子钱，加冬子的六千，就是一万四，加上手头剩余的一万八，就是三万二，加上明仔的一万，就是四万二，再加上从外甥那里预支一万三，就是五万五，把五万彩礼付了，就剩五千了。便对明仔说：“我告诉你哦，你们结婚就剩五千了。”明仔听说彩礼钱已经解决了，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说：“五千就五千！我跟喜妮感情好，说不定就够了哩。”林大娘听了高兴起来。明仔又突然说：“诶，对了，我姐姐姐夫不还得掏个万儿八千的？嗯，加上他们给的钱，有头两万我看够了。”老林夫妇听了觉得很在理，便稍稍安了心。一切谈妥，明仔向喜妮报了信，便回南京去了。
      让老林高兴的是，外甥不但同意把这年的工钱预支给了他，还出了一千块钱份子，又另借了三千块钱给他，说表弟结婚怎么着也得支持一把。老林一算， 加上女婿给的一万块，手头竟然有三万一千块啦！他简直认为自己是个富人了！嗯，请其他亲朋来，多少出点钱，酒席钱基本上就相互抵消了，现在年轻人结婚必备的电视机、空调、洗衣机、电冰箱，框框看一万来块钱就够了。还剩两万块钱，在明仔结婚后就拿剩余的钱还最急的，其他钱一家四口人拼命攒，估计三四年也就差不多了。林大娘见钱的问题解决了，却又烦恼起来了，絮絮叨叨地说：“怎弄！到底怎弄！唉，欠七八辈子还不完的债！……”老林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她便开朗起来，一拍大腿：“对啊！我们四个人苦哩，我帮人采茶叶、摘草莓、拾棉花、除草，一年也能挣个三四千的，你在工地当小工，一年挣个万把块，明仔两口子要是会过日子，一年存个三四万不成问题，两三年不就把债还清了吗？嗨，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她在人前人后喜气洋洋，说话时摇头晃脑，到处炫耀她的兄弟姊妹怎么怎么好，掰着指头算着日子。元月六 号，对明仔家来说可真是个好日子，所有的资金全部到了老林手上，老林将钱用破布包好分藏在家里好两个私密的地方，连老伴也不知道。他拿出一个多年前明仔念书时写过的纸张发黄的作业本，又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支圆珠笔，开始在本子上列采购清单。他好多年不写字了，也不知道手机上有计算器，便抖抖索索地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写，口中念念有词地算。他熬了一个通宵，终于把清单列好了：被面、床单、空调、洗衣机、电冰箱、热水瓶、烟酒。他把纸折好，装进军大衣的内口袋里，又从一个私密的地方拿出布包，点了三遍才点好了一万块钱，小心地放进毛线衣里面的衬衫口袋里，胸口便隆起了一个长方形。他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他骑着电动车，带着林大娘来到镇上的五星电器店里。他们在店里转了左一圈又一圈，犹犹豫豫地下不了手，全场的售货员几乎都认识了他们，先还热情地招揽他们，后来都向他们投来了不屑的眼光。他们感觉到了。最终，他们买了一台小一点五匹华凌空调、一百六十八升伯乐冰箱、八公斤单缸全自动洗衣机，共花了五千八百三十五块钱。售货员告诉他们货将在当天下午送到，空调安装可能要等两天，老林仔细地看了发票，反复问了好几遍，确定这些话会兑现，这才带着林大娘走出来。他对自己的选择非常满意：“嗯，预算一万的，花五千八就办成了！”真是繁华的集镇啊，各种商品应有尽有。老林夫妇在床上用品商店左挑右选，买了两床大红四件套，又到杂货店买了一对大红热水瓶、五千响鞭炮三盘、天地响三十二对、红马桶一只、洗脸洗脚盆各一个、盆架一个，大约花了一千块。他感觉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就带着老伴往回走。半路上突然想起应该到父母的坟上报告一声，便掉转车头回到杂货店买了一些纸钱，来到坟地。林大娘骂道：“你个老逼养的好好上什么坟地啊？”老林说：“你个侉逼不懂我们这边规矩，儿子带亲要向祖先通报一声，不然怎么得到保佑呢？”林大娘这回挨骂没有生气，说：“在我们那边不作兴这个的，妈呀，这边竟有这么个规矩！”老林夫妇在坟前跪下来烧了纸，祷告道：“爸爸妈妈，报告你们好消息，你们的孙子明仔马上就要结婚啦！你们一定一定保佑他们一切顺顺利利，一辈子好好的！生儿育女，子孙平安……子孙兴旺发达了，逢年过节才能给你们烧钱用啊……”然后磕了三个头，站起来骑上电瓶车回家了。邻居们看见他们满载而归，都跑来问长问短。林大娘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妈呀，钱到东西跟前就没魂子了，一个上午花万把块就买了几样电器和这些东西！电器下午送上门的！空调要过两天才能装，说年底忙，人家排着队。”邻居的女人们听了都啧啧称赞，然后又看看他们买的床上用品和鞭炮热水瓶，觉得跟家用的区别也不算大。有个女人最快，说玉华你们买东西也不跟媳妇商量商量啊？万一……谁知林大娘听了颇不高兴：“鸟的！商量什么！要就要，不要就拉里倒！哪能什么都由着孩子！就这我们都亏……”她本来想说亏人家头十万块钱，发觉这是家庭机密，便改口说：“亏我南京的三个兄弟和一个妹妹！”女人们走后，林大娘对老林说：“这些个逼女人最快，红眼病哩！”
        按照老林的意思，再赶一趟集，把喜糖、喜烟、糕点、红纸包买了，东西就完全备好了。他虽然累一些，但觉得非常开心。是啊，把儿子拉扯结婚了，体体面面地把媳妇娶进门，他的任务也就完成啦！至于亏空的债务，四个人挣钱，说快也快。春兰两口子元旦过后没有什么事了，便抱着一岁半的儿子过来帮忙。看到父母这么舍得为弟弟花钱，心里觉得很不痛快。老林夫妇都看出来了，林大娘说：“乖春兰，哦，农村里闺女出嫁和儿子带亲不一样，闺女婆家一般不嫌亲家穷，儿子丈人家里可要拿眼梢子打人的！哦，春兰，弟弟将后过好了，我们也少要你掏钱……”老林说：“春兰你放心，这回装修房子特地给你们也装修了一间，你们三口子随时回来住，也好样的！”春兰说：“我告诉你们哦，将来这房子有我一份哦！”女婿在旁边笑着说：“爸爸妈妈可不能重男亲女哦，电视上小品不是说‘女儿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吗？”然后摇着怀里儿子的小手说，“问问外公外婆，是不是啊？”老林笑嘻嘻地说：“那自然，那自然！”林大娘说：“我看明仔那东西不一定同意！农村也没有这种规矩，哪有出了门的女儿回娘家分家产的！”春兰赌气道：“那我们明天就走！”老林连忙说：“听你妈瞎嚼蛆，人家不兴闺女分家产我家兴！春兰、小张你们放心，到时候明仔分一大半你们分一小半。”小张说：“国家有规定呢，家产无论儿子还是闺女都有份！”
        明仔和喜妮都跟单位请了三天假，住在各自的家里，他们要在这三天里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头天一大早，喜妮骑着电瓶车来到林家，和老林夫妇、明仔及姐姐姐夫一起议事。喜妮让明仔拿出纸和笔，把这几天要做的事情一一记在纸上。喜妮每报一项，老林夫妇的心头就一紧。“这第一天，要做三件事：买空调、租车子、拍婚纱照；其中空调就在土屯镇苏宁电器买，其余两件到县城办！林伯伯和姐夫去买空调，我和明仔到县城租车和拍照。空调要买格力牌，大1.5匹的。明仔，把牌子和规格写成条子给你爸带着！要他们今天送货明天上门安装！”老林像领了令箭一般就准备和女婿出发，明仔叫住他，说：“爸，你给喜妮掏一万块钱，估计租车和拍照要这么多，到时候多退少补。”老林心里想：“狗日的明仔真不是个东西！” 但当着喜妮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到里间一阵窸窸窣窣，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旧布小包裹，当着喜妮的面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两摞“红皮”——百元大钞。他从中抖抖呵呵地
三个人从土屯镇上的苏宁电器买了一台挂壁式空调，要求当天送货第二天安装。在好莱坞影楼拍了婚纱照；在百年好合婚庆公司订了一辆帕萨特做主车，租了两套婚纱，。一切都在喜妮的指挥之下：先跑影楼拍婚纱照、再到婚庆公司商谈租车事宜、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