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是秋季糖烟酒会的最后一天,下雨的缘故,参加会展的人看上去竟还没有穿西装的工作人员多。总的来说,由于经济萧条,这两年会展越来越没人气了。
会场的南面是一面人工湖,细雨密密落在湖面上,银针似的,漱漱作响。虽入秋不久,雨中的空气已藏有冬天的冷冽。
“看来主办方又要招到投诉,明年我们公司也不必来了,根本就是白白浪费钱。”身边的一位同事说。
“是啊。”恒至漫不经心地应答。
“今天可以早点走。你住的远,就直接回家吧,我把材料送回公司。”
“好啊,多谢了。”
展销会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结束了。那位同事注意到恒至早上来到时候没有带雨伞,就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递给恒至,还耐心地提醒他以后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一件外套。
或许是被同事的体贴打动了,又或许是因为雨天而变得感性,一向忌讳交浅言深的恒至竟把压了一天的心事说了出来:“那位女人,我认识。”
“哪位?”
“穿棕色风衣,从这里经过时你还递给她一张名片。”
今天递出去的名片虽不多,可同事实在想不起恒至提到的是哪一位了。
“你同她打招呼了吗?”
恒至没有同沈冰打招呼。远远看见沈冰走过来时,他就连忙转过身假装整理货台了。十多年没有见面,沈冰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依然清晰如昨。
初恋嘛,任谁都这样吧。无论感情是否还在,都能在心底烙下一块印儿。
回到出租房,恒至看见沙发上深紫色羊绒围巾,就知道白天丽娜来过了。女人啊,一旦沾上,甩都甩不掉。
恒至走到厨房里拿起暖瓶倒了杯热水,捧在手中取暖。玻璃杯的温度渐渐散去,双手暖和起来。
喝掉开水后,他开始思考同丽娜之间的关系。结婚吗?太麻烦了。分手吗?也太麻烦了。继续玩下去吧,但要保持好距离,若即若离时有时无恰到好处的距离。
也许是着凉了,头有点疼,喝点酒会好一些吧。尽管所在的公司是做酒生意的,可恒至的家中却没有一瓶公司代理销售的酒。
将橱柜翻个遍,就在他准备罢手时,想起了床下那瓶放了几年的药酒。
这瓶酒还是沈冰送的。
恒至自小就知道自己遭女人疼爱,母亲、表姐妹、女同学,从她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自己拥有一种天赋般的魔力。
沈冰,这个性格内向、不爱浓妆的好姑娘,在分手之前竟还送他一瓶药酒。
恒至趴在床下,在众多杂物中找到那瓶酒。透明的酒瓶里丹参、枸杞子、杜仲还保留着原来的形状,还有一些椭圆状的黑红色沉淀物分辨不出是什么,应该也是某种珍贵药材吧。
恒至把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拔掉玻璃瓶塞,闻了闻瓶口,浓郁的酒香中带着苦涩。
他往水杯里倒了半杯,仔细品尝起来。味道还不错,酒精度数不高,用来治疗风寒头疼刚刚好。
半杯酒喝下去后,身子果然轻快了许多。恒至顺着床沿躺下来。
沈冰送的药酒,最后的礼物。沈冰坐在石阶上面。白裙子真好看。山上。野生灌木丛。他带她爬山。泉水冰凉。他用泉水洗手。他把手放在她的脖子后面。她笑着躲开了。满脸羞红。
下山时坐索道缆车。她闭着眼不敢往下看。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从缆车上下来时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掏出钥匙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恒至睁开眼睛。门是关着的,没有人。楼下街道的路灯已经亮了,细雨中的灯光昏黄。
他刚刚睡着了,还做了梦。一个真实的梦。很多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约会的场景。
他这是想念沈冰了吗?因为白天在会展上看见她了吗?或是因为喝了她的酒?
“有意思。”恒至自言自语道。
2.
第二天雨停了,秋日的太阳令人心情舒畅。
恒至起床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他摸着沙发上的围巾,决定晚上留丽娜在这里过夜。
“这个女人还是有她独特的好,比如,她的屁股是金色的。”恒至想。
傍晚,丽娜到来之前,恒至又倒了一杯药酒,斜依在沙发上细细品尝起来。
真不错。没想到沈冰竟还有这样的手艺。第一次约会的确是在那座山上。哦,好久没有爬过山了。秋天的山是什么样子?叶子都黄了吧?
那时他还跟父母住在一起。他的家人挺喜欢沈冰的。他母亲还送她一副银镯子。沈冰,怎么从没见你戴过它呢?
“什么沈冰?我是丽娜。”
“哦,丽娜,”恒至伸手拉丽娜的胳膊说,“我好想你啊,丽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刚才好像睡着了。”
“我早就来了,不忍心叫醒你。”丽娜说。
恒至很快发现这样的现象:他只要喝上一些药酒,就能很快入睡,梦见沈冰,梦见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他在梦里把他们经历过的事情重又经历一遍。
他们爬到楼顶看日出。他们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吵架。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她在他家中过夜,她的身体好白。沈冰总把他的烟藏起来,最后他又总能找到。他躺在沙发上让她给他洗头发。
有一天,沈冰说我怀孕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恒至说你疯了吗。
她哭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把孩子打掉了。
她是个乖女孩。随后她越来越瘦,半年间老了许多。
他们分手了。最后一次见面,沈冰送他这瓶药酒,说作个纪念。他说他会好好喝的。
3.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恒至喝掉了最后一杯酒。
吞下这杯棕黄色液体之前,恒至心头忽然涌进一股哀伤。酒喝完了,他是不是就要和沈冰在梦中再见了?
“无论如何,先做完这最后一场美梦。”恒至想自己很快就要睡着了,跟以往一样。
恒至躺在床上看着路灯在墙壁上留下的暗影。暗影形成了不同的形状,有圆形,有三角形,更多的是不规则的形状。还有一块看上去像人脸,鼻子、眼睛、嘴巴都很清晰。
路灯不亮了,已经深夜了吗?恒至还很清醒,是药酒失效了吗?
恒至仔细回想他们说再见的那些日子:
她一个人去堕胎。他没去陪她。为什么没去?忘记了。还好为她做手术的是一个熟人。她应该会好受一些。
手术后的一个周末,他去看她。他没想到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这么大。她看起来非常痛苦。
她要么是疯了,要么得了幻想症,她看见他走过来,竟说我们的孩子在看着你呢!
她指着厨房说:“孩子的眼睛在看着你呢!”
他有点害怕了,不知怎的,他害怕了,慌忙转身离开了。
“天啊!”恒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脊背发凉。
他想起来了。那天离开的时候,他暼了一眼厨房,水池上面摆放着一只玻璃酒瓶,酒瓶里有一团黑红的东西。
那只玻璃酒瓶,就是他屋子里的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