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言片语006

六年级那会儿,大伟当过我一阵子同桌,我恼怒于老师安排他和我坐在一起,这种恼怒夹杂着羞耻悲哀气愤不屑看不起,离开了桌子对外呢,我表现得不公不平长吁短叹发牢骚,唉,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跟这样一个弱智生坐一块儿。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老师对我某一次上课开小差的惩罚,我明明听到老师说过:大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学的很好了?做好人,带带别人吧!想到这,我更是觉得人生跌入了谷底,就像被人掐住脖子摁到河底吃淤泥一般。大伟对我挺关心,考试成绩下来了,他大惊小怪:呀!你又考了满分,能教教我吗?我白了一眼,说:你不用教,没用。他又拉住我胳膊,说:你就每天教我一道题就行。我连忙抽开胳膊,说:别碰我!听到没!说完,我拿铅笔在桌子上划出了三八线。大伟不依不饶,说:你只管做题,我给你削铅笔,你就教教我吧,求求你了。这是个好主意,我说:那行,说好了,一天只教你一道题,多了我没时间。大伟咧开了嘴,头点得跟触电一样。从此,每天一大早,我的教科书按照四节课的顺序整齐地摆在桌子上,文具盒打开着,里面齐刷刷的五六支铅笔,削得又尖又细。大伟嘿嘿朝我笑,我撇了一眼他乌黑的右手虎口,从习题里面挑出最弱智的一道题教给他,看他如饥似渴醍醐灌顶的样儿,我真是想笑,又可怜他。一周一测验,过了一个月,看到自己成绩还没突破一位数,大伟抚摸着考试卷上一丁点做对的题目,说:大伟,你看,这题上次我还错了呢,多亏你教我。我假装替他高兴,说:不错,多练练,以后能拿一百分。大伟说:咦,那可不敢想,我要考一百分,我给你削一百年铅笔。就这样,他一直替我摆书削铅笔,我一直教他最弱智的题目,彼此融洽和谐合作愉快。过了两三个月,我接连一星期发现他“干活”犯懒了,我到座位的时候,他还在桌子上笃笃笃地削着,居然没有提前准备好。有一次,我忍不住问:最近咋了,刀不快了?他脸上露出惶恐,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好奇地问:什么事?他把嘴凑到我耳朵边说:我喜欢小文,现在只给你俩削,每天我天不亮就来了,先给她削,她还不知道呢,你可别告诉她。我真正被吓了一跳,小文可是班上实至名归的班花,人标致,成绩又好,体育又不赖,一双小长腿课间蹦啊蹦,小胸脯早就高高的,是不少同学的暗恋对象,我说最近怎么传闻有人替她做好事,但是一直不知道是谁,原来是他!我微微点头,说:你真可以。大伟如释重负一般,脸上红扑扑的,早读课上一边唱情歌一边偷着笑。课间,我们几个蹲在台阶上盯着小文蹦啊跳,有人抛出了疑问:到底是谁?大力!不会是你吧,你们俩,一个是语文第一,一个是数学第一,最般配了。我连忙摆手,也像触电一般,说:不是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他们起哄说:别不承认,一定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敢干这事?我用两个胳膊将他们搂成一圈,几个人的头并在一起,我说: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其实这事是我同桌干的。话音刚落,像是有颗炸弹在我们中间炸了一样,这几个人惊呼着轰开了,作鸟兽散。我感觉到不妙,冲他们喊道:喂,千万别说啊。第二天早上,我忐忑着走进教室,看到好几个人围在我桌子上,走近一看,差点魂吓丢了,大伟眼睛底下像是开了两天沟,簌簌地往下落泪,一直淌,他右手拿着铅笔刀,在左手腕上来回划拉,几道鲜红的口子往外渗血,昨天带头起哄的那个人大声说:你要是不敢割,说明你喜欢小文是假情假意,你割啊割啊。大伟呜呜地哭着,眼看着右手要摁进去,我一脚踹飞了那个同学,一把夺过带血的铅笔刀,一巴掌扇在还围观的几个人脸上,来了个打水漂一样的三连啪,一把抱住大伟,说:你他妈傻啊!大伟一边跺脚一边说:他们说是我喜欢小文,是我,是我!我抬头朝小文望去,她正被几个女生羡慕仰慕的身影包围着,她的眼神里露出了熟悉的恼怒不屑看不起,再也不美了。事件平息后,小学也毕业了,我和小文等人进了镇上的初中,听同学说,大伟每天用蚯蚓在稻田里钓青蛙癞蛤蟆卖钱,之后就不再关注他的消息了。前几日,从不说话的他在小学微信区里发了一张婴儿照片,和其他人孜孜不倦地讨论着各个牌子奶粉的优劣和孩子今后的教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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