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星星之火(3)•羊城风暴》(08)

第八章:广州工人的苏醒

(1)

自张发奎贴出《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凯旋宣言》后,广州市内马上掀起了“扶助农工”的大波。早已被李济深查禁的“省港罢工委员会”的门牌又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也就是说,在工人纠察队总队长周文雍的带领下,省港罢工委员会又开始公开活动了。

这一天,手枪队队长沈青带着队员先是到昔日罢工委员会的门前撕去门上的封条,然后打开房门开始收拾屋子,而另一些人就去挂写有“省港罢工委员会”这几个字的门牌。这个动作是重大而关键的,它是四月十五日李济深宣布“清党”后出现的一个反常信号,是“省港罢工委员会”被强行关闭后的一个“开禁”宣言。

可是,更反常的是,牌子才刚刚挂出一天,就被一伙工人模样的人“冲击”。他们拿着棍棒,不问青红皂白,进门就开始乱砸乱打,还把门牌取下来,砸了个稀烂。工作人员进行干预,却被打伤。有人认出,捣乱的这些人,是机器工会的人。原来,一看见省港罢工委员会公开活动,就有人把此事告诉了一直作对的机器工会,这样机器工会的打手们就赶来“扑灭”他们认为的邪火。

大革命时期,在广州成立了各行各业的工会,细算起来有一百六十多家。这些工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大都加入了中华全国总工会。但是有少数工会,却在资本家、工贼、特务、流氓等反动势力的操纵下,不仅不加入总工会,而且还经常和总工会作对。这种工会,人们把它叫做“黄色工会”,而这个机器工会,就是其中的一家。

原来,“省港罢工委员会”的牌子被重新挂上后,是有人马上去报告由省政府直接控制的改组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接到报告后,觉得公开出面有碍张发奎《凯旋宣言》中“扶助农工”的面子,可能会引起张发奎的不满,所以就指使一直和总工会作对的机器工会,马上纠集一伙暴徒,去给这个刚刚露面的“省港罢工委员会”以突然的打击。

暴徒们在委员会会址施行“暴打”后,就扬长而去。他们打伤了工作人员,捣毁了门牌,却没有任何人来干预制裁。由此,周文雍、沈青等在中共广州市委的授意下,决定组织海员工人在大街上举行示威游行,以抗议机器工会的暴行。

十月十四日,在广州市的太平戏院前,五千多名海员工人聚集在了这里。他们手举红旗从戏院门前出发,向惠爱路的改组委员会奔去。改组委员会是李济深政府直接控制的一个专门机构。为了欺骗和控制工人,以李济深为首的国民党广东省政府指定一些亲信和工人中的坏分子组成了这个委员会。

改组委员会可以直接与工厂主勾结来压制工人,也可以让资本家任意延长工时或克扣工资来制裁工人,同时还可以公开没收工会的财物和会址,把革命的工会改组为不革命的,或者反革命的工会。这就是它的功能,也是它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之所在。

目前在广州,被改组委员会改组的工会除了机器工会,还有火柴工会、汽水工会、土木建筑工会、酒米工会。也就是说,这些工会都被他们改组过去了,或与总工会妥协,或听命于省政府的懿旨,与总工会作对。这个机器工会就是这样,里面的骨干分子,几乎全是改组委员会的爪牙。

浩浩荡荡的罢工队伍由远而近,已经把整个惠爱路围得水泄不通。尽管李济深派出了许多军警,但在公安局长朱晖日的干预下,许多警察还是没有来。于是,海员工人的示威队伍就直接开到了改组委员会门前。

在义愤填膺中,海员们用石头砸毁了改组委员会的大门,有四个改组委员被当场砸死。

李济深听到这一消息后也不示弱,他一面叫军警严密阻止工人的示威游行,对公开肇事者给予逮捕严惩,一面派人进行反对张发奎和共产党的舆论宣传。

于是,在省政府所在地的维新路,到处都可以看见“清除共产党”、“打倒武汉政府”这样的标语。

(2)

广州附近的花县新街是一个很有地方特色的小镇。这里有防盗匪的“碉楼”,有门前标写着“谈话处”的鸦片烟馆,还有众多经营香烛纸箔的店铺。这里的每一家堂屋前,都几乎供着天后圣母,同时还有“吃小狗”的习俗。

被缴了械的教导团就驻扎在这里。他们一向无事可干,一些人就偷跑出来,到镇上去逛逛,觉得挺有意思的。

朱道南和公今寿公是教导团的战士。从朱道南的回忆中,我们可以窥见当时的情景。在教导团的岁月里,这两个人始终在一起,就像难兄难弟,形影不离。

部队又被缴械后,教导团成天都在政治学习、接受训话和揭发共党,反正千篇一律,非常枯燥,当然这是官方要求,而朱道南、公今寿他们,却巴不得把这几样事情做了后,就去镇上逛逛。

但是有一天,朱道南和公今寿却突发奇想,准备约几个人,去镇外的乡村转转。

走出镇子后,他们觉得什么都新鲜,尤其是这里的植物,大都枝繁叶茂。有椰子树、芭蕉树、柚子树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

看见路旁长着果实累累的柚子,公今寿的嘴里像是有一种东西在召唤着他,于是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向最大的那个柚子抛去。可事不凑巧,居然没打中,却引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原来,石头落在了一个农妇的身旁,把她吓得跳起来大叫。

“丢那妈法海!丢那妈法海!”女人尖叫着跑上了路。原来她正在农田干活,却发现有一个石头正向她飞来,她马上惊叫着跳开了。但是,她认为掷石头的这几个人是来害她的,于是就喊起来。

听见喊声后,一大群农妇都在往这边奔,她们手里拿着正在割水稻的镰刀,准备来帮助这个喊叫的女人制裁肇事者。同时,在她们的身后,又出现了三四个男人,手里也拿着镰刀,跟着跑来。

朱道南和公今寿他们看见这种阵势,知道已经闯了大祸,估计打起来,他们人太少,决不是对手,于是转身就跑。后面的女人看见他们跑了,马上尖叫着追来。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看看快要追上了,却突然之间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河。这一下,大家开始慌了,会游水的那个湖北籍战士“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把不会游泳的朱道南和公今寿丢在了岸边,使他们目瞪口呆。

那些人看见他俩没法逃了,就大声欢呼着奔来。终于,他们看清了,这些人有的拿着镰刀,有的拿着锄头,还有的人拿着棍棒。

这些人快要走近时,朱道南想,这下完了,他们已经注定要挨打了。情急之下,朱道南大喊一声:“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共产党!”

已经相隔二三十步远时,农民们却站住了。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然后开始说起本地的土话来,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他们说的是当地的粤语,朱道南和公今寿根本就听不懂。

“你们是共产党?知道彭湃么?”一个男的终于开口了,他走向前来,向他们问道,脸色显然温和了许多。

“你是说彭湃吗?他在海陆丰领着农民闹革命呢,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公今寿回答说。怕他听不懂,还指着稻田比划着。

那男的一听,好像懂了,笑着说:“自己人,自己人!”

接着,大家说说笑笑,走上前来,把两人拉进了村子。不一会儿,两人一人抱一个大柚子,从村中走了出来。

(3)

朱道南他们回去的时候,在教导团驻地,地下党团党委唐维、叶镛、陆更夫、王侃予等正在召开会议。为了保守秘密,他们找了一间比较隐蔽的小屋子,里面光线很暗,说话也很小声,同时还得有人在外边放哨。

此时,他们正在分析敌情。唐维说:“敌人缴了我们的枪,那是不放心我们进广州。如果我们当时不主动交出枪来,有的人就会蛮干,我们的党组织就会暴露,所以我们交出枪,是明智的。”

叶镛问:“敌人下一步会对我们怎样呢?”

陆更夫说:“下一步?下一步很可能让我们进广州。我估计,他们是不会让我们在这里久留的。”

唐维说:“广州城内没事,他们是不管我们的,一旦有事,他们就用得着我们了,那时还得把枪还给我们。现在我们不要去管它,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的任务是提高警惕,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一切听从党的安排。”

这时,他们听说擅自离队的朱道南他们回来了,于是马上就警惕起来。唐维要叶镛去看看,对在党内的朱道南要严加约束。

当叶镛去找朱道南时,朱道南却向他说,这里的群众基础很好,一听说他们是“共产党、彭湃”,就完全没有了敌意,还把他们待为上宾。

叶镛听见了他们所说,心里一惊,马上责备道:“你们怎么轻易暴露身份,这不是违背组织原则吗?”

“我不是在情急之中无路可走了吗?心想他们都是劳苦大众,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这才大胆试探了一下,结果却救了我们!”朱道南还在“狡辩”,叶镛不在理他,只冷冷的说:“鉴于你们擅自离队,关禁闭两天!”

(4)

不几天,果然如唐维说的,教导团接到命令,要他们开进广州,驻地在北较场四标营。临出发时,军需处开来了几辆卡车,把枪给他们拉来了。这次除长短枪和机关枪外,还发了迫击炮。

战士们看见枪和炮,马上欢呼起来。

老团长叶剑英从拉枪的卡车上跳了下来,他多久没来教导团了,战士们一见他,就又欢呼起来。女战士游曦、邱继文等老熟人马上围了上去。游曦多远就在打招呼,邱继文、公今寿、朱道南等也在叫:“老团长好!”

“哦,是你们几个呀,现在我们又见面了,看来还真有缘分!”叶剑英说。

游曦却问:“团长,你的马呢?”

“是不是有人还想骑我的马呀?”叶剑英故意笑着说。

大家都向邱继文看去,她一看,马上低下头去,觉得很不好意思。

发完枪后,全团马上在操场上集合。霎时间,这支队伍又精神起来。战士们扛着枪,整整齐齐地站在空场上。看见这种状况,站在台上的叶剑英,多少也有些激动。

教导团能完好无损地被带到广州,叶剑英起了很大作用。此时,他的心里笑了。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月,要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要把它做成功,还真难。有时光自己去努力还不够,还需要大家互相配合,还得利用风向,抓住时机。否则等到发现,已经晚了。

在全团发枪的仪式上,叶剑英挺起胸部,发表了讲话。他首先向昔日的全体学员宣布,团长杨澍松已经被任命为黄埔军校教育长了,但团长职务依然由他兼任,团长的职责由副团长李云鹏负责。然后,他向大家介绍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陌生人:“这位是新来的团参谋长朱勉芳,以后团里的事务暂由他负责。”

大家这才把视线集中在朱勉芳身上。原来,这人个子不高,三角眼,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此时他穿着一套崭新的灰布军装,拴着武装带,挎着短枪,长筒马靴在阳光下闪光,戴着的白手套也非常显眼。由于有了这些装配,就把他那副并不英俊的脸和身材也烘托出了几分精神。当叶剑英介绍完毕,他却向大家怪异地笑了笑,然后敬了个军礼,这才说道:“鄙人朱勉芳,初来乍到,请大家多多关照!”

接着,叶剑英开始“训话”,他向大家介绍了广州的形势和教导团面临的任务,希望大家进广州后恪尽职守,一切听指挥。最后,他语意双关地说:“在我们的面前展现着一条曲折的路。希望大家再接再厉,不要低估了自己的力量,要以高度的精神去接受紧张的训练,为巩固革命策源地广州而奋斗!”

朱勉芳也讲开了话,他说:“我是一个孙文主义者,坚决反对共产主义在本团传播泛滥,一旦发现有人告密谁是共产党,我就要大大的奖赏。只要抓住了共产党分子,就格杀勿论!”说完,他还特意做手势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顿时,全团的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

朱勉芳是张发奎的表弟,曾在德国学过军事。此时他倒背着双手站在阅兵台上,从汪精卫是孙中山唯一的忠实信徒谈起,一直说到张发奎是革命的左派领袖、汪精卫的得力助手,说军官教导团的战士们只要跟着他们走,听他们指挥,将会前途无量。

他还很起劲地把德国军国主义的教条鼓吹了一番,讲到兴头上,居然摇起了脑袋。最后,他居然迈着方步,在台上走来走去,口中所说除了搅拌有地方口音的国语,还掺杂有“NO”、“OK”之类的洋话,同时还学洋人,不时地耸肩膀。

下面有很多人受不了,于是就窃窃私语起来。公今寿向朱道南看了一眼,发现朱道南也在看他,于是悄悄说:“真他妈的晦气,怎么来了一个土洋结合的玩意儿?”

(5)

广州的“长堤”是一条有五里路远近的街面,从西起英租界沙面,东至广九车站。长堤之所以叫“长堤”,是因为它确实太长,可能在中国还没有第二条这样长的堤岸。更其重要的是,居然把这个狭长的堤界,当着最繁华的地段。这里有著名的大三元酒家、先施公司、海珠大戏院、爱群大厦等商业、饮食及娱乐的场所。省港工人罢工委员会的大楼和张发奎第二方面军第四军军部,都在这条堤道上。

自广州海员工人参加游行示威后,省港罢工委员会的大楼里越发热闹起来。许多工人纠察队员已经由秘密转为了公开,他们戴着印有“纠察队”三个字的红袖套,拿着铁钳、棍棒等“武器”,轮流在大门外站岗。在附近的街上,也有这样的队员在巡逻,一旦发现有军警出动,他们就会马上跑来大楼报告。

一九二七年十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周文雍带着沈青等走进了大楼。这时,大楼里已经有很多人,他们有的在写标语,有的在念传单。

周文雍的怀里已经写好了一份罢工委员会向李济深省政府提出的“五项要求”,准备在今天晚上经大家讨论后于二十四日递交。为了把声势造得更大一些,周文雍已经报请了中共广州市委,准备在那天举行总同盟罢工和示威游行。

这“五项要求”的具体内容是:

一、释放一切政治犯;

二、保证工会与农会的自由;

三、驱逐一切改组委员;

四、“四•一五”前工人与雇主所定的协约一概有效;

五、保持省港罢工工人的一切权利。

在大厅的一角,已经摆满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标语,上面早已写上了“要求释放政治犯”、“恢复‘四•一五’以前的工人利益”、“扶助农工”等标语,只等一声令下,这些标语就会长出“翅膀”飞到广州市区大街小巷的墙壁上。

周文雍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闹哄哄的人群马上安静下来。这些人大约有一百多个,他们是来自一百多个工会的负责人。

陈铁军正在一些粘在绳上的红纸上写字,她发现周文雍他们来了,马上朝他们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所做的事情快完了。

周文雍问:“写得差不多了吧?”

陈铁军放下手中的笔说:“差不多了!”

“那我们就开始吧!”周文雍说。

马上,有几个工人已经把绳上的红纸拉了起来,然后悬挂在了主席台后面的墙壁上。陈铁军写的这些字居然是“广州工人第一次代表大会”。原来,今天要在这里召开这个大会。

会议就这样开始了。周文雍说:“同志们,好久我们都没有这样公开地开过会了。既然凯旋归来的第四军要‘扶助农工’,我们就响应他们的号召吧!”周文雍说完,大家都笑了。

“不过,大家要警惕,张发奎和李济深一样,都是反动的军阀,不会对我们手软的。我们只是要利用他们的矛盾,壮大自己的队伍。现在,既然我们的张总指挥要‘扶助农工’,我们就借助他这股东风,向李济深的省政府提出我们的要求。现在,我来念这些要求,然后大家举手表决!”周文雍说。

(6)

但是,工人们的行动却惊动了李济深。他估计没有张发奎的支持,要镇压工人运动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向张发奎做了一些让步,对朱晖日的公安局长进行了正式任命,然后请求张发奎派军队抓捕工人组织。

一时间,广州城里到处都是军队和警察。

军警们在接到张发奎的命令后,在两天的时间里,抓捕了海员工会和省港罢工委员会的七十五名委员,同时又查封了省港罢工委员会的大楼,还解散了工人纠察队,并加岗、戒严、搜查,到处张贴禁止罢工的《公告》。

张发奎的这一举动,激起了更多工人组织的不满。为了揭露张发奎“出尔反尔”的真相,或者说,撕下张发奎“扶助农工”的假面具,周文雍他们决定,提前举行示威游行。就这样,在周文雍的命令下,十月二十三日凌晨两点,一百多个工人小组带着一千多工人从各处涌上了街头。

工人们手举自制的小红纸旗,上面写着各种标语,向大街上涌来。他们边走边抛撒早已写好的传单,喊着口号,一下就吸引了很多人来看热闹。游行队伍从德新路与维新路的十字交叉口走来,直接走向李济深的省政府大楼。一阵阵口号声像巨浪似的扑面而来:

“打倒反动军阀!”

“工农兵大联合万岁!”

……

游行队伍接近了省政府大门,与拦阻的警察相对峙。

工人们情绪激动,呼喊着口号朝前拥。

警察拼命往外推搡着,有的居然举起枪托准备砸扫,冲突渐显激烈。

这时,一群机器工会的人从附近的小巷中冲出来,他们挥舞着木棒、铁棍、斧头,哇哇怪叫着朝游行队伍杀来。

队伍中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声喊:“大家注意,机器工会的人又来捣乱了!”

机器工会的人已冲进游行队伍,挥舞着手中的家伙,乱砸乱劈。队伍顿时大乱。

有人倒下去了。

有人血流满面。

有人和机器工会的人纠打在一起。

……

(7)

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九日,在张发奎控制了广州之后,前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终于来到广州。

在天字码头上,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第四军军长黄琪翔、第八路军总指挥兼广东省主席李济深及原第四军副军长陈可钰等,都到码头上去迎接。

与汪精卫同来的,还有陈公博、顾孟余、陈璧君等。

汪精卫先是带着陈公博、顾孟余一行到上海,准备在上海联合已经下野的蒋介石反特别委员会,然后派张发奎回广州,先控制广州,与武汉的唐生智形成南北呼应,以彻底打败新桂系李宗仁把持的南京特别委员会。

十月以来,唐生智那边已经动起来了,而张发奎却还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呢?虽然在张发奎的电文中已经知道,他已控制了广州,但是他得亲自来看看。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要在广州重新建立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就这样,汪精卫来广州了。

汪精卫是从上海坐船到香港,然后又从香港坐船来广州的。还没有到码头,就已经有很多人在这里来迎接了。毕竟,他曾经是国民党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现在没有了“国民政府主席”这个头衔,但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后的政治风向该吹向何方?谁也说不清。所以,该按级别迎接还得按级别,以免产生“后患”。这可能是一般人的心态,但真是这样吗?

长长的红色地毯从码头一直铺到大街上,这是按国家元首的礼节在迎接汪精卫。这说明在广州地界上,还有人把汪精卫当回事。明白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李济深的意思,却是张发奎的杰作。要按李济深的意思,他不拿枪来驱逐就算是给足面子了,还按国家元首去迎接?见鬼去吧!

码头上人流很多,人头攒动。同时,军警密布,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李济深、古应芬、陈可钰、张发奎、黄琪翔、谢膺白等高级军僚排成了两列,站在靠近码头的两旁,然后就是一些年轻的小姐手拿鲜花也分站在两旁。

一会儿,船上开始有一帮人缓缓下来,其中一人身穿白衣白裤。顿时,军乐齐奏,许多记者马上下意识地往前涌,只听照相机“扑扑扑”的响个不停,毎响一下,就冒起一股白烟。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听说来的是汪精卫,都想观览一下这个国民党大员的风采,但是却被军警们用枪杆横挡在了很远的地段。

那位穿白衣白裤的人下轮船后踏上了地毯,接着就有人紧跟着他踏了上去,但二人的距离始终保持一致,也就是说,白衣白裤的人在前,紧跟着的人始终要靠后一点。

这群人距岸上的大路越来越近了,顿时岸上有人高呼起来:“欢迎汪主席!”那些拿着鲜花的小姐们也开始启动了自己的臂肢与口唇,举起鲜花挥舞着,不停地叫道:“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那个穿白衣白裤的人就是汪精卫,今天码头上有这么多人来欢迎他,他简直心花怒放起来。想起他在南京和上海受到的冷遇,而此时好像也不真实,仿佛在梦中。在广州,他能得到如此礼遇,说明这个地方还认他的账。所以,他还没有对欢迎的人群微笑,心里就早笑了。此时,他笑着也把右手慢慢举起,向大家不停地摆动着。

第一个向前去与汪精卫握手的,还是李济深,毕竟他才是广州的东道主。他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还得装着很高兴的样子。他向汪精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马上微笑着握住了汪精卫的手:“欢迎汪主席莅临广州!”

汪精卫马上捏紧李济深的手,也很正式的说:“李主席长期镇守后方,在剿灭共党叛军中是个大功臣呀!”然后依次与古应芬、陈可钰、张发奎、黄琪翔、谢膺白等一一握手。

当握住古应芬的手时,他亲切的说;“古老气色不错,风采不减当年!”

此时的古应芬因为牙疼,用一只手捂着腮帮,他强装笑脸,说道:“兆铭老弟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原来他们之间关系甚深。古应芬比汪精卫大十岁,是真正的老同盟会员,在日本留学时,就已经是老朋友了。古应芬现在是省政府的财政厅长。李济深的台柱子,还得仰仗他撑着。

“请问汪主席此次来穗有何新措!”

“请问汪主席莅临广州后,如何平定工人罢工!”

……

随着一股股白烟在记者的照相机里冒出,镁光灯的闪烁就像一个孩子,在汪精卫的白衣白裤上跳来跳去。

听见这些提问,汪精卫只是笑,不回答,他慢慢地走到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比佛来轿车前,然后有人给他打开了车门,他就顺势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一串小轿车在军警巡逻车的开道下,向东山的葵园公馆驶去。

(8)

汪精卫到广州后,第二天他就召集在粤的国民党中央委员开会,拟成立国民党中央,并通电全国否认南京特别委员会的合法性。汪精卫在会上说:“中央执行委员会是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非全国代表大会无权取消。在南京成立的特委会取代了中委会职权,等于取消了中委会,不合党的法统和组织原则。”

参加会议的李济深是新桂系李宗仁的盟友,当汪精卫宣布南京特委会为非法时,心里不禁一震,但苦于他的部队还远在东江一带,现在广州又被张发奎控制,所以也就强忍住不吭声,硬着头皮僵硬地坐在那里。多年来的宦海生涯,让李济深养成了一种自我克制的习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汪精卫来广州,无疑是给张发奎的野心与企图添了一把火,这就加深了自己的危机。在这种劣势下,只能暂时把头低下。

要韬光养晦,就得先夹着尾巴做人。在汪精卫、张发奎咄咄逼人的形势下,为了求得一线生机,李济深不仅要忍气吞声,而且还得装出一副“恭顺谦卑”的样子。

会后,李济深找到汪精卫,宣布自己的临时军事委员会撤销,还把民政厅长和农工厅长的职位腾出来,让汪精卫去做人事安排。汪精卫听后简直乐坏了,连忙握着李济深的手说:

“任潮兄深明大义,真是难得得很,不简单,不简单啊!”

之后,在汪精卫和张发奎的授意下,李济深任命陈公博为民政厅长,谢膺白为农工厅长。

其实,李济深是在使用“以退为进”的方针以求缓和眼下的局势。目前,张发奎的军队强兵压境,第八路军副总指挥黄绍竑又不在身边,为了自己的安危起见,他只得送些“实惠”以取得这些政敌们的欢心,这样就不至于把自己陷于最糟糕的地步。

现在,李济深已拿定了主意,一切“听从”于你汪主席,把最烫手的山芋递给他,让他也体会一下被烫后的滋味。目前,共产党不是纠集工人在闹事吗?正在白热化程度,看你汪主席怎么去解决!

(9)

汪精卫来到广州后,声言要继承总理遗愿,扶助农工。

这一消息传出后,工人的罢工和示威游行,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一日,由周文雍、沈青、陈铁军组织的两千多名铁路工人和五百多名火柴工人走在长堤上,他们高举着旗帜,旗杆上横拉着标语,喊着口号,向东山汪精卫的葵园公馆走去。

在葵园公馆里,汪精卫、李济深、张发奎正在二楼会议室里开会,为成立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正在筹商。这时,陈可钰来到李济深面前悄悄耳语了几句。李济深听后心里一喜,但表面上却装得很忧虑的样子,轻轻对汪精卫说:“汪主席,据报告,有一批工人要到这里来闹事。”

汪精卫诧异地问:“还有这种事?”

李济深看了一眼张发奎,很为难的样子:“向华把‘扶助工农’的口号一贴出去,此风一直渐长呢!”

汪精卫蹙了蹙眉头,对张发奎说:“不要紧吧?”

张发奎成竹在胸地说:“翻不了天!”

汪精卫释然,然后说:“那我们继续开会吧!”

不大一会儿,一大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跑步赶来。警察队长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朝后面挥动着手喊道:“快,快!”

马上,警察们排成一堵人墙,挡在了葵园公馆的门前。

请愿的工人队伍终于到了公馆门前不远的地方,但却被警察队长拦住了。他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枪,一边大喊道:“站住,都给我站住!”

警察们也把枪栓一拉,马上做好了瞄准的姿势。

请愿队伍又继续朝前走了几步,直到距警察队长不足两米远的地方,周文雍这才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队伍才真正停下来。

周文雍向警察队长说:“请你让开,我们要见汪主席!”

警察队长一声冷笑:“汪主席有多少忙不完的国家大事,怎么能说见就见呢?”

沈青马上说:“你无权阻拦我们!”

警察队长呵斥道:“无权阻拦你们?简直是笑话!你们非法集会,我可以统统把你们抓起来!”

沈青往前大跨一步,大声说:“你敢!”

警察队长把枪瞄准了沈青:“你再往前走,我就打死你!”

周文雍向工人队伍大喊着:“工友们,这些警察不让我们见汪主席,怎么办?”

人群中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请汪主席出来,我们有话要说!”

“请汪主席出来接见我们!”

“汪主席是不是怕了,不敢出来!”

马上,经周文雍一暗示,强烈的请愿声就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我们强烈要求恢复工人的权力!”

“恢复工人的工作!”

“恢复工会的活动!”

“答应工人的五项要求!”

(10)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终于传进了汪精卫的耳朵。他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向李济深、张发奎说:“看这阵势,绝不是简单的工人闹事!”

李济深话中有话地说:“这倒不是常见的景观,清党以来,还是第一次呢。”

汪精卫斜睨了一眼李济深:“任潮兄言下之意,是兆铭之过啰?!”

“岂敢,岂敢!我是在向汪主席提示,这该怎么办呢?”李济深连忙陪着笑脸。

汪精卫却调侃说:“以你任潮兄的雄才大略,这等区区小事,还要汪某去费口舌?”

李济深正要对答,外面的声浪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大有工人要冲破警察排列的那道防线,直向会议室而来。这时,只听汪精卫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形成的几项决议,得马上在报上公布。”

然后他又对李济深说:“任潮兄,叫人去应付一下,先把他们支开再说。”

李济深派他的秘书去见工人。这时工人队伍正在和警察们对峙,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秘书在一群军警的簇拥下,终于走到工人们面前,但他却趾高气扬地说:“是工人的就给我听着,汪主席委托我告诉你们,他正在召开一个重要会议,无暇和大家见面。他说,等有时间了,再专门会见你们!”

顿时,人群马上躁动起来,吼声如潮:

“不行,我们要见汪主席!”

“请汪主席马上出来接见我们!”

“你算什么东西?能代表汪主席?”

接着,人群又往前冲,军警们立时把枪杆横着用力向人群推去。秘书看见事态已经这样,料想已达到李济深所需要的那种效果,于是就转移目标说:“好,你们既然一定要见汪主席,我马上去请示。”然后一溜烟跑向公馆去了。

汪精卫正在公馆的会客室里焦躁地踱着步,有时也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看外面的动静。这时,李济深轻轻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张发奎、陈公博等。

李济深说:“汪主席,工人们嚷着一定要见您,您看怎么办?”

汪精卫听后很恼火,他快步地在屋中来回转着圈,然后说:“既然要找没趣,那就见好了,叫他们派代表来,人数不能超过五个。——不,四个就行了!”

李济深连忙说:“好,我马上去办!”

汪精卫看着李济深和陈公博等,没好气地说:“你们也陪着见见!”

李济深慌忙摇手:“不不不,我就不见了。”

“见见吧,李主席,这样有好处!”陈公博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

汪精卫却没好气地说:“你身为地方父母官,怎么不见呢?难道你另有打算?”

李济深连忙站住说:“没有,没有!我见,我见!”

不一会儿,那个秘书把沈青等四名工人带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军警。李济深、陈公博等却从另一道门走进会客室。

汪精卫坐在沙发上目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沈青他们,然后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秘书忙插了一句:“汪主席的时间很宝贵,你们有什么话就快说!”

沈青看着汪精卫说:“我们是工人们推举的请愿代表,请汪主席就工人失业、工会被解散、工会领袖被抓捕、工人活动被限制等问题,倾听我们的陈述,并提出解决的办法。”说完,递了一份印有“五项要求”的传单上去,秘书马上接着,递给了汪精卫。

汪精卫拿着传单根本不看,而是把眼睛盯着窗外,然后冷笑说:“我想,你们是找错人了,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我不能也不便干预。”

沈青听后心里很恼火,但他竭力忍着:“可你是国民政府主席呀,你不负责谁负责呢?”

汪精卫傲慢地看了沈青一眼:“这些事是地方政府的职权,政府自会依法处置。我个人是无能为力的,也无从回答你们,我看你们还是回去静候吧!”

沈青见汪精卫根本就没有诚意,于是对其他几个人说:“看来我们烧香走错了庙门,我们走!”

他们回到游行队伍中时,马上围过来很多人。周文雍急切地问:“怎么样?”

沈青说:“什么也不和我们谈,一推了之!”

另一个工人代表说:“那神态简直就是一个流氓!”

周文雍猛一转身向着工人队伍大喊道:“工友们,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所谓的左派革命家,他口口声声高唱继承总理遗志,扶助农工,看来这都是假的。你们说,我们对这样的人还抱什么希望呢?”

队伍中马上响起了一片叫喊:

“打倒汪精卫!”

“把汪精卫赶出广州去!”

“汪精卫和李济深同穿一条裤子!”

……

(11)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继续在大街上走动。

周文雍想,既然汪精卫不接受工人们提出的条件,那就让工人队伍走到大街上去游行示威,让更多的市民知道汪精卫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于是,游行队伍从东山绕了一个圈子折向西去,也就是向市中心挺进。

在广州市区惠爱东路的一个路口,早已等候了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察。公安局长朱晖日在这里埋伏下了几个警察大队,而且还有铁甲车。在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工人模样的人,他们拿着枪好像是和警察一伙的,这些人是机器工会的打手。

游行队伍越来越接近警察占领的那个街口,远远地就能听见周文雍在带头呼口号:

“打倒汪精卫!”

“打倒李济深!”

“打倒新军阀!”

当游行队伍正在前进时,路口马上串出许多拿枪的警察。只听“叭叭”两声枪响,铁甲车就开动起来,一辆、二辆、三辆……它们从各个街口开了过来,“轰隆隆”的巨响声已经从空中无形地压过来了,看这阵势,是要向游行队伍碾过来。顿时,队伍开始大乱。

铁甲车后面跟着警察和机器工会的打手,他们对被冲散的人群见着就打,有的用枪托砸,有的用棍棒劈。

工人们也不示弱,他们赤手空拳和打手们扭在一起。

顿时,有人倒地,有人血流满面,有人瘫软在地,不知死活。

周文雍、沈青等成了警察抓捕的目标。他们无论跑到哪里,后面都有一群警察和机器工会的打手追着。沈青拿着旗杆和警察搏斗,他在警察群中把那旗杆横着扫去,扫倒了几个警察,然后转身就跑。

而周文雍却在一片棍棒枪托乱砸乱舞中,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身负重伤。有几个工人架着他冲到文德路口附近时,迎面又跑来了大批军警把他们截住。

经过激烈搏斗,终因寡不敌众,被军警全部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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