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狸花猫

作者：黎荔

狸花猫，原产于中国，属于自然猫，拥有一身美丽的斑纹被毛，宋朝“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中，狸猫就是指这种猫。可以说这是我们的中华国猫，是千百年来经过自然淘汰而保留下来的品种。它们聪明、果敢，身体强壮，长相帅气，很好养活，而且特别喜欢捕抓老鼠，堪称抓老鼠专用猫。以前在农村地区，几乎每家都会养一只狸花猫。

狸花猫性子野，活泼好动，高冷傲娇，胆大凶猛，猎性强，喜欢捕猎。姐姐家里就养有一只狸花猫，是从菜市场买回来的。当时是一只小得几乎养不活的小奶猫，所以卖猫的人只出价10元，姐姐的婆婆去买菜，一番讨价还价，只花了8元就将猫买回来了。后来这只猫就叫阿八。阿八精力旺盛，野性难驯，好奇心非常强，破坏能力也非常高，养的头几年，也就是在阿八的青少年期，分分钟属于拆家小能手。一天到晚只要醒着，它就没有消停过，一直在跑来跑去，上窜下跳，弹跳灵活，动作敏捷，人根本就靠近不了，摸都不让摸。家里四处叮呤当啷的，摔碎一只碗，碰倒一个花瓶什么的，经常被这只调皮的猫气得要死，但只要它一粘人，一乖乖地躺你身边玩猫脚丫子，一双勾了粗黑眼线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般望向你，你就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每到夏天到来，各种虫子活动频繁之时，阿八的日常任务，就是在家里四处抓捕蟑螂。它时常能飞扑到一堆，一只只拍打、戏弄得奄奄一息的，叼着放在门廓处，整整齐齐摆成一排，分明是向主人邀功的意思。一进门就赫然看见一排油光乌亮的大蟑螂还动弹着腿，旁边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狸花猫，也够吓人一跳的，那个场景至今难忘。虽然近年来随着养宠的盛行，许多狸花猫也逐渐适应了自己饭来张口的生活。可是狸花猫对于工作的执着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是真正的技术型打工喵！只要你养过狸花猫就知道，一猫在手家中别说老鼠，哪怕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猫科动物被称为天生的狩猎之王，看似萌萌的黄花小狸猫，因为非纯人工繁育品种，没有太多被人类改造过，所以野性依旧，从奔跑速度到作战能力，从灵敏听觉到夜视能力，相比于其老虎大哥来说，堪称缩小版的“丛林之王”，在同体型下，基本没有任何一种动物是猫的对手。

五年前，我也养过一只狸花猫。一个傍晚，在交大附小的门前不远处，在茂密杂乱的灌木丛中，有一只比手掌略大、嘤嘤哀鸣的肮脏小猫，躺在路边奄奄一息。许多路人漠然地走过，或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或是打量几眼就掉头走了。我在那里经过，先是听到一声声小猫的叫声。顺着叫声找过去，透过树根杂草的遮蔽，看见地上有只小小的刚满月的黄狸花猫，正发出细弱的叫声，似乎在祈求帮助。我找了根扫把伸过去想让它顺着过来，它明白了，小心翼翼地向我努力移过来，但却没有力气移动，最后，还是我拨开草丛把它捞了出来。这只湿漉漉的小猫就这样躺在我的胸前，抬头轻轻地叫我。拾了一个纸箱子把它带回了家，这只小猫从此成为了家庭成员。它被命名为安妮公主，简称安安。

安安性格独立，不会过分黏人也不会不理人。只要我在椅子里坐下来，安安就会慢慢地踱过来，一双美丽的眼睛和我双目对视，若有所思，这时候你完全不知道它下一步的举动，有可能就乖乖爬上我膝盖撒娇睡觉，也有可能，它会大摇大摆地走掉，如女神一样优雅冷艳，坚定地高高竖起的尾巴，就像风中的旗帜一样神气地颤动。狸花猫身体素质好，抵抗力强，几乎从不生病，超级好养，就是有点太闹腾，天天在客厅卧室飞檐走壁，抓着纱窗荡秋千，夜里在沙发上跑酷，皮质沙发给抓得一道道爪痕，好端端的家具也各种挠。破坏力应该是猫族中的战斗机了，熊孩子中的熊孩子！教训它也不太听话，敢和人对着干，凶起来露爪子或者上嘴咬。还特别记仇，打它一下，它非要打回去，当时不打的话，趁你不注意就挠你一下。是一只记忆、模仿能力强，感情丰富、爱恨分明的狸花猫！

养了安安以后，便对回家充满了期待。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步伐，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一只毛茸茸的小可爱，轻轻来到你脚边打着转，喵喵叫唤，又躺下在地板上打滚，露出肚皮，摆出或智障或优雅或毫无防备的姿势。这时候，说真的，除了吸它，你没有别的选择。即使它在家各种追逐，各种登高爬低，上能霸占大衣柜顶，下能钻进沙发底下，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不是垃圾桶翻了就是柜子上的东西被推下来了，但你还是宠溺它。每次深夜写东西，小猫安安会在一旁陪我，共同度过夜深如海的时光。它有时静卧蜷伏，有时悄无声息地四处走动，有时敏捷地扑击一处，可能是一个小虫，可能是一个空中的飞絮，也可能是我电脑屏幕中正在移动的光标。有时，恍惚觉得这样静水流深的时光，好像已经过去了一生一世，从青青年华，直到白发苍苍。觉得和猫相处的时光不是很真实，因为猫的闲散悠哉、飘忽不定，让时间失去了质感，而猫本身的存在感又是如此稀薄，犹如悄无声息的影子。有时上一秒猫还在我脚下甜睡，下一秒已经不知去向——猫在何时消失都不足为奇。它会在任何地方再次出现，无声无息。

后来，安安还是离开我了，决绝地。

有很多铲屎官都说，狸花猫就是一只渣猫养不熟，不管怎么善待狸花猫，它都会想方设法地离开铲屎官。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狸花猫是自然猫，从未被完全驯化过，从未真正融入过人类社会，它们需要较大的运动空间，所以不适合较小的空间饲养，是圈养带来的窒息感，才导致了狸花猫经常会外出或者突然离家出走，所以狸花猫不是渣猫，只不过是对自由更加向往而已。在哪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每只猫都是一只纯粹的猫”，是的，猫从不曲媚和妥协，猫只想做自己。美国作家马克吐温也曾表述过，在上帝的所有造物之中，只有一个不会成为皮鞭的奴隶，那就是猫。如果安安早点告诉我它的愿望就好了，我一定会让它自如地离去。现在想来，安安两次从十几层居民楼阳台跳楼而去，它的去意是多么坚决啊！第一次落到草坪上被成功救回，只是摔昏了两小时，醒来瘸了一两天就好了（不得不说狸花猫的身体自愈能力真好啊！）。当时，我以为它只是失足坠落，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它的决绝出走。现在回想起来，关于出走计划，它一定策划了好久好久。因为，我时常可以看到安安攀在十几层高楼的窗户上，下瞰着人世虚空，或者隐没在阳台的葳蕤花草丛中，只有一杆挺直竖立的尾巴尖，挑着一点朦胧的白月光。人自以为是猫的主人，所有者，同伴或朋友……其实我不了解猫，我无法破译一只猫。狸花猫有自己的想法，虽然无法猜到它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但狸花猫会用行动告诉主人自己的决定。在第一次出逃计划失败半年后，安安实施了第二次出逃计划。事发前一天，家里邀请了一群小朋友来玩，当天可能把这只高傲的狸花猫撸得够够的，实在不堪忍受了。第二天就找不到安安的踪迹了，在家里翻箱倒柜四处搜索，都没有找到。忐忑不安地下楼，到地面上去搜索，才发现它高空坠落到一楼居民新建的花园玻璃天顶上，再弹落到护栏上，最终满嘴流血，早已僵硬死掉了。安安的决绝离去，让我难过了好久好久，也许，它也不是不念与人相处的情谊，只是更向往自由生活而已。毕竟安安是从灌木丛里捡回来的，野外生活才是它认为真正自在的生活。它有一颗野子之心！安安母亲也是一只流浪猫，这份天性深植在它的骨血里。我们在野外看到的狸花猫往往根本看不出来是可怜喵，它们随遇而安，乐天知命，自由洒脱，无拘无束，它们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拥有一往无前的力量。

跟安安共处的岁月，最终沉淀在我心中的，是一种幽幽的哀伤。后来，我听人劝说，田园猫野性大，纯种猫经历过人工选育，性格柔和，更适合家养，我便重新入手养了一只英国短毛猫，一只胆小温顺、天天在家里胡吃闷睡的小猫咪。可是，还是时常怀念从前那一只独立性强、个性勇敢的狸花猫。它绝不妥协，热爱自由，身体内藏着一个好斗的灵魂，这是我爱它的原因。想起捷克诗人赫鲁伯有一首诗《黑猫》，好像正是为这只离家出走的猫而写——

我对她说

不要去

你只会被捕获

被蛊惑

将遭受无益的痛苦。

我对她说

不要去

为什么想要

虚无呢？

可一扇窗子敞开着

她去了。